开阖瓷杯的手顿了顿,他抬眼看过来,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淡淡的,如静水突然流转。
过了半晌,他始终不答话,我拉拉他的袖子,“那个凌姑娘是谁呀?”
“怎么才回来?”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茶烟袅袅的瓷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我顿觉委屈,退开两步提起湿漉漉的裙裾,“我天没亮就上路了,你看你看,晨雾湿重。。。。。。”
他勾起嘴角看着我。
我以为他要亲自检验,于是又走近两步,“呶,你自己看。”
没想到他只是伸手拂过我的头发,带下两片蔷薇花瓣,“还不去换衣服。”
“喔。”走出几步,望了眼天色,应该不算太晚,“呐,小白,早上好。”
苏芷他们到的时候,我正在厨房和一根萝卜作斗争。
风铃叮叮当当响了好一阵,我一边擦手,一边往外走,一边担忧午饭能不能让姐夫吃饱。
“落先生”站在檐下,淡淡招呼道,“贵客前来,有失远迎。”
接下来照例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恭维。我露了个脸正准备回去继续奋斗,忽然听见了另一个声音,“落先生,我是来帮阿叶做饭的。”
知我者,蓝翎也。
厨房有蓝翎坐镇,我便放心大胆地泡了壶茶奔去花厅支援小白。所谓术业有专攻,小白打架做饭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唯独不懂医术,很容易被苏芷看出破绽。不过很快我就知道错了。
小白和萧羽凡从为商之道聊到经世之能,从市井传说聊到宫廷秘闻,甚至谈起莺歌海湾船王世家的几世兴衰也是如数家珍。不仅我插不进话,苏芷也完全被两个男人晾在了一边。
听完当朝帝君永失所爱致后位久旷的爱情故事以后,我打了个哈欠,只觉得困意汹涌而来。大概是这几晚一直被苏芷抢被子所以没睡好的缘故,于是摇摇晃晃回房间补眠。
一觉醒来,室内昏暗。桌上的蜡炬燃成一捧泪,滑下烛台,只剩最后一截烛芯子还在垂死挣扎,发出极微弱的淡光。心里一惊想坐起身,才发觉床边坐了个人。
“小白?”手被他握着,但他的掌心却一样没有温度。
他慢慢睁开眼睛望过来,良久才攒出一个笑,声音喑哑,“饿不饿?”
“我睡了多久?”
“三天。。。。。。”他摇了摇头,有些恍惚,“或者是四天。。。。。。记不清了。”
“那他们呢?”
“放心,我只说你贪睡。他们那日午饭后便走了。”
虽然戴着银铁面具,他脸上淡青色的胡茬依旧明显。我大概是吓到他了。“你都知道了吧?”
“什么?”
“我其实是个活死人。。。。。。”我抽回自己的手,摊开掌心,“那年从高处坠下,摔伤了内脏,整夜整夜地咳血。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但是心里总还有一件事放不下。所以我抹去自己的命纹,封印了自己的身体。之前不告诉你这些,是怕吓到你,不是不相信你。。。。。。”
“你不告诉我,才真的把我吓到了。。。。。。”他露出一丝疲倦的笑容,取出一个瓷瓶,“蓂荚昨夜开花了,收了两瓶花粉。”
我伸手接过,“为什么不换个大些的瓷瓶装一起?”
“另一瓶放我这里,免得被你再绊一跤。。。。。。”
“哼。。。。。。”气鼓鼓地瞪他一眼,“这位大叔!快去洗澡换衣服,胡子拉碴的。。。。。。”
“。。。。。。”
沐浴更衣之后,小白回房休息。
晨光微现,风吹落蔷薇花瓣,在院子里铺了薄薄的一层。我拿过笤帚,沿着小径慢慢扫着。望着纷然如学的白蔷薇,眼前忽而浮现那个鲜衣怒马的背影。不知何故,一想到这儿心里就仿佛有什么蛰伏了下来,隐隐地不安。
扫完地有些饿,去厨房下了六个汤圆。两个红豆两个芝麻还有两个豆沙,都是那天蓝翎带来的,放了这几日小白却碰都没碰。再仔细一看,厨房竟是好几天未曾生火做饭的样子。这家伙也真是,一个人便连饭都懒得吃了,于是随手又加了十个汤圆。
说起汤圆,当年泗水河边的相思汤圆和汤婆婆的馄饨一样远近驰名。但我觉得其中很大原因在于卖汤圆的是个叫嫣然的漂亮姐姐。我故意喊她姐姐,其实她只比我大两个月。
有一天早上为了吃馄饨还是吃汤圆和清夜吵起来,我摔门就走。他趴在窗台嬉皮笑脸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心里又酸又气,用刚学会的粗话回他:老子不回来了!老子回来就是你孙子!在汤婆婆那里赖到午饭时间,她收摊回家,我身无分文,只好拎着两碗馄饨灰头土脸地回去。走到清夜的书房外,抽了抽鼻子咬咬牙喊道:“爷爷!我回来了!”清夜一口茶水全喷在薛伯伯刚展开的宝贝字帖上,被一顿好打。
客房的门没有关,于是将汤圆端进去放在桌上。以小白的武功修为,有人进屋早该惊觉。可他气息平和沉稳,似陷于深眠。不觉驻足多看了他一会儿,修眉凤目,温润如玉。少年时的清夜,也曾拥有过这样明媚清朗的眉眼。
“阿叶?”沉睡中的人忽而醒来,漆黑眼眸似寒潭古月,静水无波。这样的眼神,却是清夜是永远不会有的,他们终究还是不一样。“怎么?”他披衣而起,低头,语气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