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允衡惘然地想着,思绪飞去了很远。
她从不会这样淡雅地与他行礼作答,她只会抢他的棋子、牙尖嘴利地与他理论,要么便在他面前抓耳挠腮,为着一盘残局而绞尽脑汁。
纵然她也可能摆出这样的雅致来,但在她的身上,却流淌着一种更深刻的东西。
他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永远也没办法参透她的画意。
他只知道,在那些拙劣的笔触之中,有着一种慑人心魄的力量。就像她每每看向他时,仿佛与他并不在同一片天空下、同一块土地上。
她像是隔在这尘世的另一端,哪怕触手可及,却还是孤寂得像那枝开在纸上的桃花。分明她在笑着,可他却看见了她哀绝的眼泪、刻骨的悲吟……
“……小女子无状,还请二郎君见谅。”耳畔清婉的语声仍在继续,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清晰。
他飞快地回过了神,向着眼前的女子揖手:“方才是我的马车走得太快,惊扰了秦二娘子,你无事吧?”
“无妨的。”秦彦婉此刻的态度却是比方才洒落了好些。
薛氏与秦素向来交好,能与薛二郎偶遇,自然不虞惹来麻烦。
大都,到底不是青州了。
她向着他款款而笑:“些许小事,郎君何须如此多礼。”
微带着些南方口音的官话,和她一模一样。
薛允衡忽然就有点想再听一听这个声音,再多听几句这熟悉而又陌生的腔调。
“前头有座不错的茶楼,女郎若是不弃,请容我赔个罪,去茶楼喝杯茶去,可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如同他此刻的情绪,乱七八糟地从这里或者那里冒了出来。
这分明并非他想说的话,可嘴一张,这些话语便自动地跑了出来,根本罔顾他的意愿。
他微张着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脸怔忡。
听着他的话,秦彦婉却是微有些吃惊。
她没料到薛允衡会这样客气,两边的车子都没碰一下,他居然就要赔罪。
“二郎君太客气了……”她开口说道,幂篱下的视线掠过他的脸,忽然就觉得,他看起来,有些孤单,以及落寞。
这情绪并不太强烈,可却又像是萦绕不去似地,在他的身上散发了出来。
那一身胜雪的白衣,原来,也不过是掩饰孤单的幌子罢了。
不知怎么,她居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而她才起了头儿的一段话,就这样拐去了另一边儿:“……既是郎君相请,那么我……”
她的话顺着某个方向滑去,几乎就要滑向她未知的某一处。
罢了,当年六妹妹数度劫难,皆是薛氏出手相助。就算是为了六妹妹,她也不该相拒。
秦彦婉再度从幂篱下看向了眼前的男子。
他的样子,像是十分需要有人去陪他……
几乎是在泛起这个念头的刹那,秦彦婉忽然就清醒了过来,蓦地觉得自己可笑。
廪丘薛氏名满天下,薛允衡还怕没人陪他么?
她算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
她不过是小小的青州秦氏的一介女子罢了,她有什么资格去同情、怜悯这些身处高位的人上人?
“……那么我自是不好推拒的。”她听见自己这样说道,每一个字都遵照着最标准的礼仪,“只是家中门户尚需照拂,更有幼弟幼妹于府中等候,郎君好意,我也只能心领了。往后若得了空儿,还请郎君来府中小坐,我二兄与五弟弟皆在读书,想必能与郎君谈得来。”
很标准、亦很婉转的一番套话,甚而也不乏功利。
却是表示了拒绝。
不知为什么,这婉拒的言辞,让薛允衡长出了一口气。
在这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言相邀,只是话一出口,他就有了隐约的悔意。
好在,她没应下。
这位青州秦氏的二娘子,并没像大都的绝大多数的女郎一样,表现出太多的殷勤。
纵然她的话说得很客气,但态度却也是坚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