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兆安吓傻了,差点忘了自己在听壁脚,忙乱地现了身。那动静是个人都能听到吧?可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竟没有发现!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她对自己吐血的糟糕情况视而不见,平静地掏出帕子,擦去了墓碑上的血迹。
她还说,“月前有人用一笔银两买通安十九,欲将新会馆盖在地段最佳的下山弄,那里距离三窑九会与风火神庙都不算远,不过要盖新会馆,就得推掉原先在下山弄前后街的两家窑厂和三家坯户。大概是为这事四处奔波,未能好好入睡才会吐血吧?柳哥,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很好。”
尔后她将染血的帕子塞进袖中,定定望着墓碑上的名字,上面除了名字没有记录任何生平,可她的眼睛好像在读那一行行累成长卷的碑文。
随后她转身离去,背影孑孑,风中只余一句:“柳哥,明年再来看你了,你可不要把我忘了,我是小梁啊。”
元兆安对梁佩秋说,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缩紧了一下,有点疼,他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
回忆再次中断了,徐稚柳难以描述此时心情,他应该为元兆安的表白吃味的,倘若那算表白的话,可他的心已经飘去了自己的坟头。
他仿佛亲眼看到那一晚的她,她曲着不太灵便的腿,半跪半坐在他的衣冠冢前。她又一次以伤害自己为代价,换取夜袭百里“见他一面”的机会,他问她:“值得吗?”
她只是笑,并不回答。徐稚柳感觉眼睛进了沙子,第一反应不是揉自己眼睛,而是伸手挡住她眼睛。
在她的深情里溃不成军的何止元兆安,徐稚柳宁愿那一刻死了,至少他的冤魂能与她同在,“这一生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
她很得意,如果这个故事能让他有此决心,就很值当。
“后来呢?”
“后来他下山在镇上待了三日。”
元兆安没有提前打招呼,临时突击,安十九得到通传时人已到了府门前。元兆安看看他府邸的规制,再看看他穿戴的一身金银,秀眉颦蹙,大骂了一句“狗奴才,你哪来的胆子?”
别说安十九,梁佩秋都吓了一跳,直到那时她才意识到元兆安的身份有多尊贵。普天之下,能对有官身的太监斥为“奴才”的,只有皇室中人。
再大官的太监,也只是他们的家奴。那一刻她心里升起巨大的喜悦,为元兆安的突袭感到振奋,她忍不住幻想安十九种种滔天大罪被主子看到的下场,或许她能为徐稚柳,为王瑜,为自己,为景德镇受苦受难的百姓们博一个伸冤的机会!
于是她和安十九陪着元兆安出入茶楼酒肆,从街东到街西,从鸣泉茶馆到江水楼,凡人群聚集之地挨个逛了遍,次日深陷劳资纠纷的原下山弄商户们集体哭跪到元兆安面前。
两家窑户,三家坯户,共计五家人,把负责协商的梁佩秋告了个彻底。
他们人多势众,钻了空子直冲到面前,将元兆安几乎吓得魂不附体。安十九大骂刁民,护卫们举刀威吓,那场景实在有几分滑稽。
她以为元兆安是个软脚蟹,会就此躲瘟疫一样逃离这帮贱民,不想他平复下来后就打发了她和安十九,将五家人叫到跟前询问冤情,末了又叫梁佩秋单独谈话。
她不知道元兆安曾经尾随过自己,生怕隔墙有耳,在元兆安面前老实地扮演一个被强权压迫的商人。
她诚惶诚恐地说:“草民奉命处理拆除旧址建新事务,按照当地市价标准给予赔偿,与他们协商数日,从未有言语行动过激之处,还望郡主明察。”
“你奉谁的命?市价标准是谁定的?拆除旧址有没有官文?”元兆安说,“那五家人拿出了房契地契,就算没有经营成本,按照你给的价格,也差了一大截。”
更不用说强拆旧址,还要给予一部分损失。那五家人生意做得好好的,丁点过错没有,怎么可以胡乱拆人家的房屋?
元兆安是个混子,但不是个傻子,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问题。他配合着她,大声质问:“既拿不出官造文书,就是违法强拆,梁大东家你可知罪!”
梁佩秋忙低头认罪:“草民知错。”
“你错在何处?”
“草民中饱私囊,强拆民址。”
“是吗?可他们告诉我,你背后另有其人”元兆安冷冷哼声,“安十九,你出来!”
说话间,安十九就被元兆安的随行护卫押着进来。元兆安一看,顿时气不能平:“你果然躲在后面没有走远,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哪个奴才敢违背我的命令,这要在我国公府,你已被乱棍打死了!”
“下官是怕梁大东家不懂规矩,冲撞了郡王您。”
“你好大的胆子!还敢糊弄我?”
“下官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