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屁个下官,在我面前装什么相,你几斤几两我能不知?”元兆安说,“我不跟你废话,现在有两个法子,一是我将馆主抓来,严刑拷打,看他到底把银两给了谁,又给了多少银两。另一个法子是,我直接让护卫去你二人府上搜索,看看到底是谁中饱私囊。”
安十九没想到他一个草包还懂这些,神色凝滞住了,而她呢,则在那片刻的凝滞中扯开了嘴角。
可她还没高兴一秒,元兆安又说,“这两个法子,不管哪一个,只要被我查出来,立刻扭送官府。我现在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主动承担罪责者,从轻处罚。”
……
“听他讲完那句话,我知道没戏了,就算闹得再大,捅的再多,元兆安也不会如我所想。”
说实话,自元兆安亲自送她下山那一刻起,她就隐约猜到他对自己有意。她并非不知情事,甘冒杀头之罪引诱郡王,为的无非借他之手,铲除奸佞。
谁知元兆安被保护地太好了,没有见过朝堂的黑暗,也不知江湖的深浅。
如若安十九只是一个普通太监,任其打发无关紧要,可安十九不是普通太监,是受圣命前来协理陶务的太监,有皇命在身,轻易处置不得。元兆安如果不能仗着皇家子孙的身份就地将他打死,那么一旦元兆安离开,死的就是她。
元兆安怎会想到呢,一个小太监竟敢如此猖狂?她庆幸方才没有轻举妄动趁势向元兆安和盘托出心中图谋,否则这会儿恐怕已经死于非命。
她最终还是将一应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元兆安不信,也想不通事态为何会如此发展,他分明是想帮她出气!
他问安十九,“那五家人说,梁大东家是听你吩咐办事,你当真全不知情?”
“下官、下官当真冤枉。”
“我方才说什么?谁许你在我面前自称下官?你这狗奴才,换了身衣服就真把自己当官了?来人,替我好生教教他当奴才的规矩。”
“遵命!”
元兆安身边跟着的都是一等一的皇家护卫,教育一个对自家主子阳奉阴违的太监,可以说毫不手软,把安十九痛打了一顿。
但也仅限于此了。
她看出来,元兆安不会杀人。那个尚且处在変声期的皇室子弟,或许曾窥见过人间一隅的黑暗,不过正如流星总是转瞬即逝,那朦朦胧胧摸不真切的苦难,在他的生命长河里不啻于一颗小石子,根本击不起一点水花。
离开这里,不久之后他就会忘记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包括他曾感到短暂好奇过的女子。
也是元兆安让梁佩秋意识到,对安十九不能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一击之下,若不能让他死无葬身,宁可再等时机。
徐稚柳听懂了她的意思,不觉摸了摸她发顶,喟叹一声:“小梁,你果真……果真长大了,我不知该不该欣慰。”
她的成长太血淋淋了,不可否认的是,这里面有他的原因,甚至很大原因。他感到自咎,却又无力回旋。
梁佩秋顺势勾住他脖颈,笑得人畜无害:“你知道吗?元兆安说,他很羡慕你。”
“为何?”
“他说仅他平生所见,或所能想,没有一个人在他死后能像我待你一样待他。那时他年纪才多大?比我还小好多岁,我只能安慰他话说得太早,不过现在,我要收回那句话。”
她抬起上身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我觉得他说得对,我会永如昨日般待你,叫你不舍得离我而去。”
这之后,景德镇慢慢传唱出一则新本子,名叫《梁祝前缘》。梁佩秋知道那是阿鹞写的,她花了许多心思,尽可能贴近现实把他们写进了或许不能成为历史但足够百姓口口相传的故事里。
吴嘉随着吴寅的调令离开景德镇时,刚好听到那个故事,她深受震撼,也隐隐死心,为曾经在遥远的故土被妥善温存过的情。
路上她问吴寅:“哥哥,你喜欢梁祝吗?”
或许并不需要吴寅的回答,她转念就道,“我不喜欢。”
那时的他们已近塞外,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和壮阔的日落。吴寅的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去,好半天才问了一句:“为什么?”
吴嘉说:“因为梁祝是悲剧。”
我不希望他们是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