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平收回自己的目光,说:“你这样说太令人难过了,许月。”
他慢声细语,像一条正在接近猎物的蛇,小心地吐出蛇信在空中摆动,眼神中带着某种近乎狂热的情绪,“许月,我才是那个最接近你的人。我们之间的关系,远比你同这个世界上的其它任何人都要深厚。这是命运的羁绊,是宿命。你应当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那样。我看过你的论文,我做过你的医生,如今我又是你的同事,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们的关系理当更加亲近。你不该躲着我。”
他努力压抑着伸手触摸面前青年的冲动。
面前的人面色红润,全然不复苍白萎靡,却奇妙地与他记忆中躺在病床上的脆弱人像重叠在了一起。
许月冷眼看着他:“我并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
秦海平压低声音,语气庄重,如同在朗诵一首诗:“不,你错了。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许月。塑造你,将你变成这幅样子的一切,都与我息息相关。假如有命运,那么命运就是将你我连结在一起的所有事体。”
许月偏头避开那只手。秦海平的口吻,令他想到了那些长满鳞片,表皮分泌着冰冷粘液的爬行动物,托着夜色,将身体隐藏在树叶中。
他感到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用一种近乎嫌恶的语气,说:“秦老师,请你有病吃药。”
秦海平随意地捋了下头发,便低头怜悯地看着他:“说到有病,你的病没有好彻底吧?陆琴死后,你来找我那次,我就发现了。你每次提起陆纪华,都会心跳加速,手心出汗,呼吸急促——这是生理的反应。你的大脑拼命想要忘记,可你的身体却忠实地记得。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有没有怀念过生命从指缝间流逝的感觉?”
许月恨不得拔腿就走,双脚却仿佛有自己的意志,稳稳的钉在原地。
秦海平爱怜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无知的孩子:“真是可怜,你害怕什么呢?人的欲望并不可怕,罪恶也不可怕。”
“不要总说没有证据的事情,”许月冷冷地打断他,“我知道是你散播了许之尧的事,我不在乎这些。如果你有我犯罪的证据,就去报警。”
他转身就往外走,不惜将自己的手提包、手机和外套都留在办公室里。
秦海平令他不安,就像孤身游荡在草原上的食草动物嗅到了野兽随风飘散的腥臭那样,秦海平浑身散发出的气息,令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他竭力保持步伐平稳,不让自己露出惊惶来。
“你的那个警察难道没有告诉你,我的生父叫做方嘉容吗?”
秦海平一面说着,一面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前面的背影一滞。
秦海平满意地微笑起来:“看来他说了。那你也该知道我接收了方嘉容的遗产,他的日记,他私藏的录影带——你不想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吗?陆纪华死的真相,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许月站在楼梯口,暗暗握紧了拳头,沉声说:“如果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杀了陆纪华,就请你直接交给警察。”
叶潮生在南校区门口给许月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他有些担心,把车停了准备下去看看。
他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许月两手空空地走过来,有路过相熟的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勉强冲对方点点头,全像是本能的条件反射。
“许月。”叶潮生迎过去,把人拉过来,这才发现他的手非常凉,“怎么没拿包,早上没穿外套吗?”
许月任由他拉着,低声说:“抱一下我。”
叶潮生一时没听清:“什么?”
许月用力地抿着唇,朝叶潮生伸出手:“抱一下,好吗?”
叶潮生的心顿时塌了下去,像一块遭了雨打的棉,一树被风摇落的花,顿时又沉又软,山崩地裂地陷了下去。
叶潮生伸出一只手把许月抱住,像抱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将他整个地拥进怀里,另一只手握住他发凉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抚着怀里单薄的脊背。
“以前我真的希望,天降一场大灾,大家一起去死……”
许月声音哽咽,咬牙切齿。
叶潮生心里一惊,正要开口,又听见许月小声地说:“……可我想想你,又舍不得。”
晚春的夕阳探出半边,给人间染上一层金边。雨后的几片云躲在夕阳边红着脸探头探脑,远远地看着这对拥抱的爱侣。
雨后的校园空旷又安静,只有微弱的虫鸣从草间细细地传出来。
叶潮生觉得自己眼角发痒,轻轻地在许月额头上蹭了蹭,把两个人的皮肤都洇上一点湿意,温柔地开口说:“我也舍不得你,上班都不想分开,恨不得天天把你揣在兜里捂着。”
许月很快从叶潮生的臂弯里退出来。他情绪下了头,才觉得自己大庭广众之下求抱求安慰的行为简直羞耻。
叶潮生不急着追问发生了什么,只拉着人回办公室,拿包拿衣服。
楼道里昏暗,叶潮生紧紧拉着许月的手,带着他一步步地上楼。
秦海平已经走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许月推门进去,收拾东西,发现那份徐静萍参与的项目资料,秦海平并没有拿走,就摆在他的桌角。
他有些意外,拿起那资料,却发现原本摆在他桌角的那本书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