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暗合了贾琏心意,因而略略辞了几句便应允了荣公子的意见。双方便于舱内分手。
坐在华盖轻车内,黛玉轻轻靠住车壁,只需一个时辰,自己就要踏入盐政巡使的内苑了——,路上行程一个多月,不知老父到底病情如何?有没有严重?能不能起身?诸般问题一起向黛玉纷至杳来。
正自想着,华车忽然无预兆的启动,黛玉便跟着车厢晃了一晃,——接着水袖扫到一物:只听啪嗒一响,黛玉便巡声看去,二舅母送自己的首饰匣滚落到自己的左侧。
这些东西应该由紫鹃和雪雁保管才对,如何放到这里来了?犹疑间黛玉小心的将其捡起,那匣子已被摔开,首饰也掉落了几件出来。
黛玉便依次捡起:虽说大多不为自己喜欢,但其华丽和贵重却是显而易见的。
一一将掉落首饰放至匣内,不意间眼睛却被一物耀花了眼,那是初升的太阳透过车窗射在一枚精巧别致的物件上折射出的光芒。
下意识伸手拈起,是一枚十分莹润的碧绿圆形玉佩。
质地好的玉饰黛玉见过无数,但仍被眼前的吸引住了视线:除了玉的纹理细腻触手温润外,难得的玉质本身澄澈几乎接近于透明,一看就是价值万金的不菲之物。
小心的将它放在手心,用眼睛逡巡它精雕细琢的花纹,忽然觉出玉的中心有一弯弯曲曲的纹络仿若字痕,仔细辩认竟是一篆体所书的‘御’字!
黛玉一惊——,莫非此乃皇室所有之物?
如何二舅母会将此物送于我?她又从哪里得到的?惊愕间黛玉浮想联翩:莫非是她见宝玉有玉,宝姐姐有金锁,以为我伤心便将此物于了我?
因黛玉有了这个想法,是以便放下心来:是了,元春大姐姐在宫中做女史,肯定是她赐于二舅母,二舅母又给了我。
想到有这个可能,一抹微笑出现在黛玉唇边:也许,对二舅母,我是真的多心了。
风不知何时刮了起来,车在转弯处车帘被掀起,黛玉便向江边望了一眼:那荣公子隔着数不清的人群,在一众侍卫的包围下堪堪站在最中心。
也许是黛玉的错觉,他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隔着扬州特有的冬风,如水般向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二人的双目再一次在空中交汇。
心象被重物所击,他的眸子由澄澈如水变的幽深似千年寒潭,黛玉不觉激灵灵打一个冷战!手一颤锦帘便象轻纱一般落了下来——车里车外顿时划分两个世界。
马蹄得得,并没过多长时间,巡盐御史的宅第很快映入眼帘。车内黛玉的心猛的抽紧:家,老父,曾远隔千里,如今已近在眼前了……。黛玉慢慢将那枚玉佩握至手心。
黛玉之疑,林府凄然暗夜
扬州的冬天十年里有九年是暖的,今年却恰恰是例外的那一年。
暮色早至,缺了半边的月儿爬上树梢,清冷冷照射着林府内宅的红墙绿瓦。
已接近深夜,扬州城内的人们大多已歇下。林府的下人们却鸦雀无声的环立在正房游廊之下。
因为,今天是林府数年来极为特别的一天,林府的小姐林黛玉于傍晚时分提前赶回了家园——此刻,她正坐在外屋一张枣红色梅花形矮几之侧。而她身后隔着两间房的里屋榻上,躺着好费劲才进入酣睡状态的御史林如海。
“姑娘,旅途劳顿,不若明日再来,今晚仍由我们姐妹服侍老爷吧。”她的左侧,是林如海的侍妾之一柳姨娘,——在黛玉的印象中,她一直是个本本份份知道体贴人的温柔女人。
“是啊,夜已经深得狠了,姑娘身体又不好,这儿就仍旧由我们姐妹照看着吧。”另一个姨娘云氏也轻声相劝。
黛玉却似充耳不闻,她的一颗芳心此时全寄在不远处床榻上犹带愁意的睡颜:这已不是印象中那儒雅俊逸的父亲了,只是一个被病魔侵袭的老者——风烛残年,垂垂老矣,让人心痛,让人怜惜……
屋内红烛轻摇,蜡油幻化成红红的泪滴。黛玉起身转入里屋,并轻轻替父亲掩好被角:短短几年,就算世事苍桑,父亲也不该垂幕至此!是思念亡妻想念幼女所致吗?还是被政务缠身,为俗务所累呢?两行热泪顺着黛玉姣好的面颊流了下来。
见状两个姨娘忽然失去了劝她的勇气:这个女孩儿已不是当年那个常常对着她们露出灿烂笑意的稚龄幼女了……
门帘一挑,贾琏自外直直而入,他的身上虽披着轻暖的鹤氅,可仍抵挡不了寒冬侵体带来的寒意:“林妹妹,姑父睡下了?”贾琏轻轻至里间看了一眼后又转至外间:“我刚从方大夫家里回来,并让他拿出了历次给姑父开过的药方。”
黛玉便抬眸:“劳累琏二哥了,明日找另一个大夫看看方好。”
贾琏点头:“我亦是此意,就怕庸医误人。”
黛玉便苦笑:“我如今只求父亲赶快转危为安,也让我有机会尽尽做女儿的孝心才好。”
贾琏便点头:“妹妹放心,姑父一定会吉人天相。”
听到表兄妹两个谈话告一段落,那两个姨娘又上前陪笑:“姑娘还是歇着去吧,省得老爷见了倒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