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承恩假模假样悲伤得厉害,实则折扇摇动着过来看他一直忌惮的长嬴仙尊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
其他的宗门全是这个模样,各怀鬼胎,都巴不得万长嬴死,尽管是这个人以一己之力护了他们,尽管是这个人斩杀了妖邪,尽管是这个人以命换来的安宁。
没人在乎他的命。没人在乎他做了什么。
以一己之身,平天下之乱,恶名一人背负。
秦梅香木木站着,抚摸上万长嬴冰冷的手背,粗粝结茧的手掌。
他想到了竹翠给叶青立的小土堆。褐黄的,生硬的,一团土堆。甚至想过用附灵共生术将万长嬴的魂识拉到自己的躯体里养着也好…皮开肉绽也好,撕心裂肺也好,总比现在好。
肉体好歹能愈合,好歹知道痛在哪儿。
初回牛鼻宗那日,卯木长老说:“长嬴师弟的躯体灵脉尽碎,筋骨寸断。无力回天了。”
秦梅香双目失神答:“那我用附灵共生术,给他再养一个躯体出来。”
“附灵共生是邪术。”江润之抬眸看着近乎偏执的秦梅香,眉目低沉。
“可凭什么是他死!”秦梅香猛地抬头,牙关紧咬,眸色猩红,整个人戾气极重。
凭什么是他死,为什么会是他死!秦梅香想不通。玄山是人封禁的,玄山大会是人搞出来的,打破宁静的也是人,打破结界的也是人!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去救人!为什么耗尽自己的灵力也要开符界,为什么宁愿冲碎灵脉也要进玄山!
屠杀梅院的是人,害死母亲和叶青的是人,可为什么到玄山之变了,还要去救这群是非不分心肠歹毒的人!
妖能舍命救人,那人又何曾善待过妖?
你也因此而死…我究竟怎么才能不恨,怎么才能不报。
江润之见秦梅香周身的气息越发冰冷锐利,叹了口气道:“秦梅香,他没有神识了。”
“什么?”这一句话便狠狠朝秦梅香头上猛然泼下凉水,他怔住。
江润之蹙眉担忧地看着他,继续说道:“我用探灵术寻找了许久,玄山周边没有,他躯体内也没有。或许是彻底…彻底烟消云散了。”
没有魂识,只剩下一副遗体。
若是埋了,曾经一切的一切就只剩一个土堆了,再也碰不到他了,再也看不见他了。
或许谁都没预料到,那个平日里温和谦逊的长嬴仙尊座下大弟子秦梅香,竟做了一件若为人知,必会遭世俗唾弃万劫不复的大逆不道之事。
他将万长嬴如同当初自百叶兰丛中那般轻轻打横抱起,跃身而出,身后是白烛灵堂,身前是明月天涯。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喃喃道:
“你若是知道我如今这般行为,是不是就不会教我轻功了?”
他在出殡前夜,盗走了自己师尊本该入土的尸身。
深夜,棺木中没了身影。跪垫之上也空无一人。肖若尘小解完回来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分明卯时就要出殡入葬了,人呢!
秦梅香一边纵身踏月,一边紧紧搂住怀中的人,轻声低语,喉头哽咽:“不过能见到你总比见不到你好。师尊…我只有你了。”
做了亏心事的孩子总怕被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秦梅香也是如此。他每日正午趁着弟子用膳的时间小心翼翼地回一趟梅院,又下山去替因玄山之变而无辜受妖邪侵扰的凡人解决麻烦。一来二去,大家都觉得秦师兄每日出门是为了杀妖替师雪恨,行侠仗义。一开始还有不知情的人问他长嬴仙尊尸身不翼而飞之种种,但久而久之就没人提守灵那夜的事了。
他摇了摇头把自己从思绪中强行扯出,微微侧望窗外,此刻是太阳高悬清晰明亮的白日。不是烛火昏黄,暗夜苍茫的守灵夜。
数月以来,长嬴仙尊冰冷的尸身就这么如同活人一般盖着被子,被符界笼罩,灵力滋养。整副躯体恍如生前,干裂的薄唇似乎下一秒就会笑出声,又要讲出什么锐利歹毒的混话来。
秦梅香在梅院中练习了半日功法,转眼日沉,暮色红樱。
到了时间,他收剑回听香阁内按照每日的步骤给万长嬴擦拭干净脸庞,又掖好了被角,起身拉拢床帐后便转身出去,背对着挥手将门闭紧,蓝色的封印开始缓缓流动。
自从万长嬴逝世之后,一有空余时间秦梅香便奔走于各个城镇之间,为收服山中逃出的妖邪,顺带调查玄山之变的真相。如今已经知道怀光宗是屠杀梅院和叶青的凶手,玄山结界破裂也是张洪所为。
不屠善,不留害。
秦梅香仰头望着火烧般的天际,哽咽着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好吧。听你的。”
但怀光宗必须死。
数月前齐鸣修补完玄山结界和秦梅香他们一同出来之后,竟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在场所有宗门长老、弟子的面,即刻把掌门之位传给了大弟子刘知卿,别的废话一句没说,孑身转头,暗自颓然离去。大家都还没从齐宗师神乎其技的结界术中反应过来,人就已经不见踪影了…正如当初所有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