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宅中,众女得知皇帝下旨赐官,无不欣然大喜——管它到底是何职位呢,既是户部的官儿,料想辽东该是不用去的了!不禁喜上眉梢,皆心情大畅。
等柳湘莲回了后宅,众人全都围拢上来,目光热切看他,似有千言万语。秦可卿这位大妇在场,旁人不敢僭越,都不说话。
秦可卿凤眸扫视周遭,心中满意,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缓步走到夫君面前,明媚面容上喜气洋溢,更添动人艳色,柔声款款问道:“夫君,这‘照磨’是个什么官儿呢?”
其他人也觉好奇,这官儿竟是不曾听说过的,俱都向他望来。
你这问题正是我想问的!柳湘莲双手一滩,无奈笑道:“夫君我倒是清楚武官职位,谁知这户部小吏是做什么的?从九品也说不定。”
听他说不知,秦可卿笑容妩媚,不减分毫,官大官小她可不在乎,只要夫君留在京中便万事大吉,众人也都是这个意思。
不过,她凝眉思索,斟酌过后还是提议道:“夫君既然一头雾水,何不去寻人请教?不然明儿去衙门闹出笑话可不好。”
柳湘莲犹在琢磨皇帝心思,听她这么一说,也觉有理,有所准备总好过懵然无知。
至于问谁,秦业倒很合适,奈何秦家太远,不便过去,而他所交好的都是勋贵中年轻一辈,见识有限,想来想去,也就是贾政这位不喜俗务的舅父能够咨询。
当下也不犹豫,让秦可卿将圣旨妥善安放,他便出门前往贾家。
……
荣国府,梦坡斋。
时近傍晚,贾政刚刚下值回来,正在外书房休息着,忽听闻外甥柳湘莲来拜见,不由会心一笑,知他此来是为了何事。
柳湘莲今次得皇帝赐官,其性质与贾政当年相同,都是特旨恩荫。且此事办理的极为快速,大违永隆帝平日里稳妥慎重的行事作风,所以闹起不小的动静,各部议论纷纷,以致身在工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他也听说了。
命人请入,二人见礼,各自落座,丫鬟奉茶。
不待他说明来意,贾政便面带笑容,捋着胡须贺喜道:“恭喜二郎了!不仅得太上看重,又深得当今圣眷,遍数朝中,得此恩遇的着实罕见,实属难得呀!如此,你也不必再去辽东险地,真是洪福齐天,老国公恩泽不绝!”
作为局外人,他平时又不关心时局,所思所想甚浅,只当外甥不仅入了太上皇的法眼,也被永隆帝看重,这才得到赐官。
柳湘莲心下苦笑,这事儿完全不是你说的这样好嘛!然面上丝毫不显,拱手向皇城方向致敬,说道:“皇恩浩荡,结草衔环难报,敢不尽心竭力?只是外甥向来只关心武事,孤陋寡闻,不知这‘照磨’究竟是何职位?有何职责?还请老爷解惑。”
见他果然是特意跑来请教自己的,贾政微感自得,笑容越发灿烂。他并不因此鄙视外甥,毕竟他自幼无人教导,醉心武事,不知文官之职也不足为怪。
当下,像是教育后进那般耐心解说道:“‘照磨’之职最初为蒙元所设,审查钱粮、出纳事宜,名为官,实则等同胥吏。前明方设为正式官职,本朝承袭明制,在六部、都察院、地方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各府皆设照磨所,官员品秩则随所属衙门高低而定,自正八品至从九品不等。其职责一是磨勘文书卷宗,二是负责审计收支。你被封为户部照磨,该是正八品。”
正八品?对于柳湘莲这等尚无功名的武生来说,倒也不算低了,只是与他的计划完全违背。这年头,若手中没有强悍武力,终究不保险。
见他沉思不语,贾政以为是在担心如何履职,笑着开解道:“二郎不必紧张,照磨官不乏恩荫的,你也非特例,入职后自有人带你学习。户部五科,每科皆有两位照磨官,不会急于要你办理公务,慢慢来就好。”
柳湘莲忙先行谢过。
此时了解了照磨的职责,他越发确定了永隆帝的用意——圣旨上言之凿凿要他筹集粮饷,显然是临时委派的任务,一旦办不成,则后果难料。
此举可谓“一举三得”:一则斩断他从军之路,二则打消乐天郡王痴心妄想,三则也许多少有点儿进项,且完全不违背太上皇的谕旨。
可是该怎么筹集军饷?
不用想,那户部诸仓定是空空如洗的。
此时局势比另一时空的明末稍好,宗室毕竟中途换了一茬,数量大减,且吸收明朝教训,爵位递降,相对而言朝廷负担轻了许多。
但整体而言并无太大差异——内部则气候恶劣造成灾情不绝,上层又腐朽堕落生活奢靡拼命压榨,天灾人祸以致民不聊生,外部则东虏虎视眈眈,待机吞噬。
财政破产无疑是明朝灭亡的一大原因,皇帝和内阁首辅都解决不了的难题,给他个小小的照磨之职,就要他筹措粮饷,岂不是强人所难、痴人说梦?皇帝老儿到底怎么想的?
这等内情却不必与贾政说,两人继续闲谈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