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脑袋上的这一下,已经是阔别了二十余年。
李莲花摸了摸被敲过的地方,垂下眼睫敛去了眼底的潮湿。
但亲眼看着他长大,将他当做自己孩子一般的漆木山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不知李莲花遭遇了什么,下山不过短短五六年功夫,如今再上山来武功也确实增进不少,比他这个做师父的都强上不少,却整个人都没了少年人的朝气,沉稳得都不像那个在云隐山上调皮捣蛋了十几年的臭小子。
“相夷啊。”漆木山粗糙的大掌颤抖着捧住眼前这张变了不少的脸,看着那双已经不复少年时应有的,意气风发的双眼,小心翼翼地藏住心痛与怜惜,只流露出些许疑惑地问:“你如今,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李莲花不自然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却碰到了另一双带着皱纹的手,不由醒过神来,笑着答道:“这男大十八变,我下山时才多大啊,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有变化才是正常的,否则不成了小妖怪了?”
他中了碧茶之后,在上脑的毒性跟无了和尚的梵术金针之下渐渐移了面貌,与当初只余下五六分相似,也亏得师父能一眼便将他认出来。
“你瞧。”他抓住漆木山的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这眉眼,不是还长那样吗?”
“贫嘴。”漆木山点了点他的脑袋,总是老小孩一般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慈爱,捧住他的脸左右晃了晃,啧啧几声:“你小时候多好看啊,如今人长大了,也变丑了,好在你小时候被师娘逼着好好读了书,这身气质,倒与你这脸颇为契合,招惹了不少小姑娘吧?”
说到后来,脸上的笑容便变了味道。
李莲花几乎都要忘了这老头促狭的性子,故作不耐地将他揉捏自己脸颊的手抓下来,“哪来的什么小姑娘,老头你自己想小姑娘了,可别拿我当借口。”
“嘘嘘——!”漆木山紧张地竖起手指捂在他嘴上,伸头伸脑地张望了一会儿,没见着阴着脸的老婆子,才松了口气,没好气地插着腰,“你是想害死你师父我啊,臭小子!”
李莲花好笑地看着他这生怕被师娘听见的模样,老神在在道:“师娘不在山上,你且放心吧。”
漆木山皱了皱眉,但芩婆虽然喜欢待在山上,却也不是从不下山。
李莲花不久前才回山上来,想来是不知道此事,他便也没再追问,只是又扬起笑脸道:“既然你师娘不在,那今天咱们爷俩便好好喝上一杯!”
第189章番外之舟花回到十年前(四)
虽然芩婆不喜欢他喝酒,但漆木山还是偷偷摸摸在山上弄了不少酒,如今领着刚归来的小徒弟,到居云阁外的大树下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埋下的一坛子酒挖了出来。
在旁边揣着手站着的李莲花看他挖的一身是土,不由好笑,“我说师父,你将酒藏在这么近的地方,真的没有被师娘发现吗?”
漆木山睨了他一眼,赶小狗似的朝他扇了扇手:“去去,一边等着去,烦人。”
李莲花又含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反驳,自己走去厨房,动手做了些吃食,又煮了锅醒酒汤。
漆木山抱着酒坛子进厨房时,一见他炒好的两盘菜便嚯了一声,随手用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上的土,便打算偷尝一口。
李莲花少年时虽然跟他似的不拘小节,但也爱干净,如今被个更爱干净的鹤之舟带得越发见不得他这小动作,忙抬手躲过了他老人家的脏手。
“我说师父,您好歹洗一把手,要么用筷子也行,不然等你这手碰了菜,待会儿叫我吃了一嘴土可怎么办?”
漆木山一边嘟嚷着“不孝徒弟”,一边不情不愿地将酒坛子放下,到外面净了手才回来。
两人便这么喝着酒,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天。
李莲花不知下次何时才有机会再与师父见面,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看得漆木山都忍不住别扭起来,逮着他嫌弃地骂了好几句肉麻兮兮的,他才忍不住笑着将视线转向了外面渐渐暗下的天色。
“不知你师娘今夜回不回来。”漆木山抱着酒坛子感叹了一句。
他闭关了好几日,也就吃饭的时候芩婆会进屋里来一趟。这些时日他都没有好好见见老婆子,如今出关了也见不着,还怪想的。
李莲花知道师父虽然爱与师娘斗嘴,像个小孩儿似的总惹她生气,却是个再黏师娘不过的性子。
不过想来师娘是没有那么快回来的,至少今夜很有可能没有回来,否则师父不会那么白白死去,还未叫师娘看出什么端倪。
漆木山几乎将那一坛子酒都喝进肚里,喝得满面通红,一身酒气。
喝醉了之后便没了那么多顾忌,小孩儿似的将李莲花抱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摸乱了他柔顺的长发,哼道:“还是束发好看,小孩子家家,披头散发的多没精神,至少得等成家之后,才学着我这打扮。”
李莲花伏在漆木山怀中,被酒气熏得够呛,却也不愿自己离开,只是放任着师父抱着自己不放,念完了头发,又摸着他的脸:“你啊,性子傲得很,这次下了山,碰得头破血流了吧?”
漆木山醉意朦胧间回忆起刚见着小徒弟时,那副分明是经了许多伤心事,才逐渐蜕变得稳重温润的模样,忍不住悲从中来,用力将人往怀里又扒拉了几下,带着几分哽咽地道:“你这个臭小子,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回山上找师父!叫师父帮你出头,你可是我漆木山的徒弟,敢欺负你的人,老头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李莲花被他这一句话直说得鼻腔泛酸,霎时便红了眼眶。
他抬手回抱住漆木山因为年纪大了,已经开始不复高大的身体。
从小到大,是师父在他们最苦的时候收留他们,养育他们,倾尽所有地指导他们。尽管漆木山有些不着调,但于他而言,却是他此生最亲近,也是最愧对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