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看到黛玉,瞅着她言笑晏晏,静如花照水,动似风扶柳,脑子里一下就只剩了一个林妹妹。他素来就是这样,哪个姑娘在眼前哪个就是最尊贵的,独独林妹妹,不论在不在眼前,都是一样的好,所以这时见了才这样喜形于色。
见到身后言缺手里拿着的大红的羽缎对襟褂子,又见着黛玉穿的单薄,忙问,“外头可是下雪了?妹妹怎么把斗篷脱下来了,犯了病可就不好了,还不速速的拿了火盆子来,叫妹妹冷着了。”
一旁的婆子丫鬟来不及答话,拿着手炉的言醉上前一步把手炉递到黛玉手里,才嘻嘻笑道:“宝二爷这话可不是说的我们这些伺候姑娘的丫鬟不够尽心了?姑娘进了屋才脱下这斗篷的,今儿也是因为身体还好才出来瞧宝姑娘来的。倒是宝二爷,该让人准备着斗篷才是,这雪珠子下了半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呢。”
宝玉这才回过神来,忙作揖赔礼,“我这也是关心则乱,给两位姐姐赔礼了。”
言醉跳了开,“哪有主子给丫头作揖的?受不起受不起。”
宝钗见黛玉一进来,宝玉一双眼一颗心就全落到了黛玉身上,连刚刚的问题都忘了,心中捻酸,故笑道:“宝兄弟方才可是说我身上有香味?只是我是最怕熏香的,好好的衣服,熏的烟缭火气的。”
黛玉一听,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不是滋味?原来不知墨琮是从哪里弄来的花精油,说里头掺了药物的,每日熏一熏对身体好,她试了几日,果然神清气爽,于是拿了不同香味的花精油送了贾母、凤姐、李纨、三春并宝钗。后边听说宝钗素来不喜这些熏衣的,又送到了王夫人那里。现在听她说这话,竟像是针对自己的。
不提黛玉心中所想,只是宝玉却好奇的问,“既如此,这是什么香?”凑近了,又嗅了嗅。黛玉在一旁看了,侧过脸去,拿手帕捂着嘴,遮挡着心中的惊愕。
宝玉十二岁,过了年就该十三岁,若是普通人家的,父母都该考虑子女的亲事了,宝玉宝钗虽说是表姐弟,终究带了个‘表’字,平时也该避讳些,怎么宝姐姐这样知礼守礼的人还由着宝玉胡闹?竟不怕传出闲话,误了前程么?
“是了。”宝钗想了想,笑说,“是我今早上吃了药丸的香气。”
“什么药丸那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
见着宝玉神情急切,宝钗才笑,“又混闹了,药也是能随便乱吃的?”
这时薛姨妈已经摆好几样细茶果来留他们吃茶。宝玉夸了前日在宁府吃的尤氏的好鹅掌、鸭信,薛姨妈听了,忙取了自己糟的来与他尝。宝玉又说了这须就着酒才好,薛姨妈便令人去灌了最上等的酒来,连想阻止的宝玉的乳母都给劝住了。后边宝玉要喝冷酒,宝钗在一旁说了一通,句句都是为了宝玉好,他便放弃了喝冷酒的想法。
黛玉在一旁安静的低头喝茶,无人理会。就算是薛姨妈和宝姐姐真心的疼爱宝玉,是否也过分殷勤了一些?被冷待了的黛玉心头起了一点疙瘩,自己和自己生了半天闷气,本想着拿那酸话酸酸她们才好,可一想,原本无事,人家不待见,日后避开些就是了,何必弄得好似自己多小家子气一样?想毕,转头嗑着瓜子儿,只是抿着嘴笑。
后边有薛姨妈千哄万哄,宝玉又喝了几钟酒,李嬷嬷还过来又闹了一通。黛玉看着他们三人打闹,心里念着远在扬州的父母,心中酸痛,思念非常,于是等吃过了饭就找了个借口回去了。
才回了自己的西院,立刻有家里三个丫鬟迎出门来,似乎一直在等,这个拿火盆,那个倒热茶,温度都刚刚好,可见她们在这里一定时时注意着,等她回来就能用上。
原来黛玉还想着自己从家里带出这么多的丫鬟是不是不好的,可这会儿才明白娘亲和弟弟的良苦用心,偌大一个贾府,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的丫鬟,怕就只有自己家带来的这几个了,若没了她们,自己哪里还能这样好?只怕是日日受气呢。听着她们嘴里喊着‘姑娘、姑娘’,是了,自己才是她们的姑娘,在贾府里头,‘林姑娘’算什么?
往日她在屋子里吃药膳都有人在下面嚼舌头,说她天天在屋子里吃名贵的东西。真是可笑,她吃的都是五谷杂粮和各个季节的果蔬,连荤菜都甚少吃,一顿顶了天也才一两银子,别的谁那里不是一顿饭三四两银子的?何况自己也不是白住在这里的,连食材都是京城里林家的庄子送来的,哪里就那么不堪了?
黛玉想着,又念起家中父母,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算算来信应该在途中,只是心中思念异常,这两个月竟像是两年一样的漫长。想着宝钗和薛姨妈,又想自己的母亲若也在自己身边,也不必眼巴巴的去别人那里受气。
她想了许多,幸好还有墨琮在身边,还有这些忠心耿耿的丫鬟,没有郁结于心,一会儿就想开了,只是一年罢了,她很快就能回家的。只是这一年她可要千万注意些了,瞧宝玉今天说的话做的事,没一个有规矩的。宝姐姐……
黛玉已经想到了什么,只是这种事不该出自一个姑娘的嘴,所以打定了主意做个没嘴的葫芦。
金配玉也好,玉配金也罢,与她何干?
第 17 章
“我几日不曾出来,竟不知城里多了这样的好去处。难得出来一趟,何不去逛逛?”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出头,面容俊美硬朗的男子,他身边各跟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同样是华服美冠。三人站在一起,一个温文尔雅,一个邪魅多情,正中间的中年美男子则是威而不露,三人五官均有相似之处,看来应该是兄弟叔侄,都是出身大富大贵之家,否则也没这等的气派,连身后跟着的六个小厮也是个个清秀俊朗。
温文尔雅的那个男子笑道,“别说淳大哥日理万机不知道这里,连我这样的‘闲王’都不清楚,大概是新开的。只是方才那个店小二说的这样好,还说全京城的读书人都慕名而来,我们若是不去,不就成了不读书的?”
“那种只能看书的地方有何趣味?也只有哥哥和溶哥哥喜欢,要是我,还是回我的春暖阁,这么冷的天,放着温香软玉不要,偏偏要那冷冰冰的书本,傻了不成?”邪气十足的男子只是挑挑眉,冷笑。
听着幼弟的话,水淳只是皱皱眉,不再说。反正说了这么多年也不见他浪子回头过,虽然屡立奇功,却比谁都要没规矩,夫子都不知气死了几个。就连母后都摇着头只能认命,只是怕水若唯一的嫡子也给带坏,干脆留在宫里,至于他在王府里养多少戏子男宠……唉,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水溶在一旁看着这两兄弟,只是微笑。堂兄的后宫佳丽无数,却是被逼无奈,也不见他为此欣喜的,反而常常因为那些妃子皱眉头。这堂弟的风流估计是天生的,这辈子看着是没希望改掉了,家里头虽然都是男人没有女人,却也一样的鸡飞狗跳。就是见着他们两个,自己这些年才洁身自好,只是纳了两个侍妾,谁知道就因为这给人说闲话了。母妃几日前已经透露了想要他与她好姐妹的女儿结亲的事,若是以前,他虽然不乐意,却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十七岁的确该有个妻子了。只是,自从在扬州那次惊鸿一瞥,脑子里就刻下了那个女孩儿的身影……像是疯了一样的,一直想着那个只能算是孩子的小姑娘,连最宠爱的那个妾都不愿看了,只觉得俗气。
唉……水溶心中暗叹了一声,幸好据母妃讲那个好姐妹的女儿也只有十一岁,他还有两年的时间可以耗,只等扬州那边的人来消息……
这三人就在路人有意无意的注视中走进那家新开的名为《舟》的书楼。才踏入门槛,一股馥郁的清香味扑鼻而来,竟不像是花果木麝香味,而是墨水、纸张和屋子里摆着的各种香草融合在一起的特殊味道。楼里安静的很,一句讨论声都没有,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的声音和轻微的脚步声。
走进来,左边整整齐齐几列的书架,满满的放着各种书籍,一旁还有梯子供取书用,乍一看,还以为进了哪个翰林世家的藏书楼。只是,它的右边却摆放的是同样整齐的桌子椅子,桌子上放着茶杯,还在丝丝冒着热气,每张椅子上都坐着人,多是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少年,都在聚精会神的看书,而墙角摆着几个火盆子,房间里比外头要暖和许多。再往里面走,四面的墙上挂着字画,虽不是名家真迹,但也是难得的佳品。只是,最吸引人的,还是右边那一片雪白的墙上提的字。
铁画银钩,是京城里最出名的大文豪的字迹,只是,这梁启超是谁?竟有这样的胸襟和气魄?
只看那墙上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