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然姐的苦心,要等到若干个日子之后,我们才能够懂得。
那段日子康婕几乎把一切空余时间都腾出来陪我,夜幕降临的时候她就会拿出化妆品来世细心地化妆,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凝望着镜子里的她一点点把原本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涂抹得妖娆魅惑,忍不住开口说:“其实你还是素颜比较好看。”
她回过头来对我笑笑,那个笑容里包含了很多东西,有无奈也有辛酸,有自嘲也有不以为然:“你去问问那些做小姐的,有几个是自愿的”
我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她又补充道:“小姐卖身演员卖艺作家卖字,剩下的都是卖劳动力的,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用自身所有的东西去换那些没有的,公平得很。”
过了很久,我才幽幽地说:“你的境界越来越高了。”
她收拾好琐碎的东西,又笑了:“那是,他妈的哪个名人说的来着,生活是最好的大学,我他妈就是这所大学里最好的学生。”
日子就像一潭死水,我每天闭上眼睛的时候都希望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会有一些改变,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总之能够触动我,能够令我真正地活过来就好,可是每天都不过是前一天的翻版而已。
直到那天深夜,康婕从酒吧收工,没有回她妈妈家而是来到了我家。
她换上拖鞋后第一件事不是去卸妆,而是在我床边坐下,认真地对我说:“落薰,今天我从你家出去的时候,见到许至君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假装自己已经不记得这个人了。
假装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跟我还不熟的时候,因为我不开心,便开车带我去买提拉米苏。
假装没有一个人在我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自己怄气的时候,带我去吃自助餐,贪便宜的我还非要撑得自己再多喝一口水就要爆炸的时候才停下来。
假装没有一个人因为我说我想要肯德基儿童套餐送的小公仔,就真的跑去连续吃了好几天的儿童套餐,直到凑齐那套后来被我很不当回事儿地丢在杂物箱里,我连名字都不记得叫什么的小玩意儿。
我甚至假装自己不记得在我决意放弃生命的那天傍晚,回过头去看到他不顾一切地跳下来救我的情景。
更重要的是,我假装自己已经完完全全不记得我从他那间公寓搬走的时候,他故意留给我的那个傲慢的背影,是那么孤寂。
是的,我装得很好,从来不提起他,甚至有时候我会说起林逸舟,可是我就是从来不提他。
因为说起林逸舟至少我还可以哭,但如果说起他,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
可是为什么,当这个名字从康婕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会像一把铁锤,准确地找到我胸腔深处心脏所在的那个地方,然后狠狠地敲了下去。
为什么闭上眼睛的时候,还能很清楚地看到那年夏天的某个晚上,他站在我家巷子口的路灯底下,睫毛如蝶翼般扑闪,语气温柔而坚定地说:“我爱你,这不仅意味着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说我爱你,就代表我承诺永远不会伤害你。”
许至君,你这个傻瓜。
“他似乎每天都会来。”康婕看了看我的脸色之后,小心翼翼地又补上一句,“要不……见个面?”
她语气里的疑问随着我的沉默一点一点消散在空气里,她等了好久也没见到我有什么回应,终于死心地转移了话题:“程落薰,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耳朵聋了,现在跟你说句话就像在你面前放了个屁似的。”
我笑了起来,我还没说话,她就又否定了自己前面那句话:“不对,放个屁人家还会说臭……”
但从那天以后,我多了一个连康婕都不知道的秘密。
每天她从我家离开的时候我都会躲在窗帘后面,蹑手蹑脚地伸出头往楼下看,我看到她停下来跟他打招呼,说两句话,然后他就会抬头往我家的窗口看。
我知道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猥琐,可是还是忍不住去这样做,每次看到他仰起的面孔时,我都要捂着嘴,以免自己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吓到本来就已经被我弄得神经衰弱的我妈。
许至君很少笑,他总觉得一天到晚笑得跟朵向日葵一样是很幼稚的,所以他总是一副很淡定很优雅的样子,但我知道其实他那些淡定啊优雅啊都是装的。
我不是没看过他笑,带着他养的那条叫做“萨摩耶”的萨摩耶遛马路的时候他笑过,我心血来潮给他买了好几包被他故意说成“小碗熊”的儿童润肤霜时他笑过,还有那次,康婕打胎之后,他傻乎乎地站在她家冰箱面前整理那些过期的速冻食品时,忽然回过头跟我说:“嘿,你知道吗,今天我特别高兴,因为你有事的时候没有找林逸舟而是找我……”那时候,他脸上分明就是孩子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