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从昔日旧仆那里得知真相后,自认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双亲,她三日滴水不进,在酒池肉林,铺张浪费的教坊活活饿死了自己。她临死之前,将真相告知于我,断绝了我们的母子关系。在她看来,我是仇人的孩子,却不知,仇人从未将我当成儿子。”
“我娘死后,我在混乱和茫然之中逃离了京城,四处流浪。用作践自己的方法,来面对内心的羞愧和愤恨。直到……我遇到了大哥,然后又遇到了嫂子……”
“我才渐渐明白……我谁都不是。”
李鹊平静下来,缓缓道,“我只是我,是鱼头镇的李鹊……喜鹊鸟的鹊,闻之有喜事发生的鹊。杀你,不是为了报容不平的仇,而是为了还我娘的生恩。”
“我想完全地成为李鹊……余生,我只想继续做我的李鹊。为此,我必须杀了你。用我娘选择的死法,让你向容家四十八口枉死之人赎罪。”
傅汝秩四肢上的死血似乎爬上了他的面庞,让他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将死之人的青色。
他挣扎了一下,但那微弱的力度对于死死捆绑起来的绳索而言,只是可怜的杯水车薪。他不再去做徒劳无功的尝试,那双失去了锐利和洞彻的黯淡双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李鹊,惨白的嘴唇张了张,溢出嘶嘶的气音。
李鹊低下头,靠近他的喉咙。
“蝉雨……蝉雨……”
断断续续的声音,像崩断的琴弦,乍然截止了。
耳下的胸口已经不再起伏,就连若有若无的心跳,也完全停止了。李鹊仍然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动作,许久之后,才重新坐直了身体。
一抹散失的月光从窗外映照进来,蒙在一动不动的李鹊身上。
他达成了一生夙愿,心中却没有丝毫快意。
只有空落落的一个洞,呼呼往里灌着冷风的一个洞,永远地留在了他的心中。
他站起身,走出了了无生机的主卧,途径几个全副武装的将士,来到了被层层把手起来的偏院里。
服侍方氏的下人一见到他,纷纷惧怕不已地散开,他毫无阻碍地走进了方氏的房间。
方氏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握着一串佛珠,身前的榻桌上摆着一盏已经失去热气的清茶。她无神的双眼望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李鹊在距离罗汉床还有数步的距离处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李鹊大仇已报,在此谢过夫人。”
方氏面无波澜,拇指轻轻拨过一粒佛珠。
“……我什么都没有做,谢我做什么。”
“夫人什么都没做,于李鹊而言便是恩情。”
李鹊道,“接下来的鏖战应该九死无生,夫人就在偏院不要外出,以免刀剑无眼,误伤了夫人。”
“你不怕死?”
“夫人应该最是明白,”李鹊低头道,“死不可怕,有的时候,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
李鹊对她默默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走去。
在他跨出门槛的同时,身后一道冷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需秘密出行时,常出入主院静室。”
李鹊一顿,回身看向方氏。方氏默默拨了一粒念珠,面无表情,仿佛刚才说话的另有其人。
李鹊撩袍向她行了一个大礼,起身走出了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