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桂轻轻用手推了推裘保国,裘保国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坐回自己位置。
魏桂的目光跟着裘保国一直没有离开,裘保国在她目光的注视下,仿佛没有感觉到魏桂的目光一样,稳如泰山的坐着不发一言。
魏桂无奈的一笑,将空碗再次朝裘保国推了推,“你把碗拿回厨房。”
裘保国看都不看魏桂说,“不急,放着生不了根。”
魏桂没有再继续支开裘保国,又看向自己的一双儿女,“我在被骗去边境的路上,逃跑两次。第一次就被掰断了手腕儿,第二次被打的浑身是伤。那时候民力凋敝,虽不至于十室九空,但是也是跑好远都找不到可以求救的人,后来干脆就认命了。”魏桂转头看向裘保国,裘保国并未像以往那样给予回应,魏桂无奈只好继续说,“我是被裘娟的阿爸,用两斤粳米和暗窑的老妪换回去的。并不是裘娟的阿祖从人贩子手上花钱买回去的,之所以那么说,是不想有人用那种肮脏的地方议论我而已。他家祖上确实是科举中举的举人,还跟蔡锷将军做过书吏,蔡锷将军去世后,厌倦官场躲到滇省边境苟安。裘娟的阿祖吴关安自幼受父亲亲自教导,虽博古通今但为人迂腐刻板,被人称呼‘吴举人’,逐渐反倒没有几人记得他的原名。吴关安曾经去四川投靠过吴佩孚,之后吴佩孚要北上,他觉得不妥,于是又再度躲回滇省边境。”
魏桂说到这里,觉得咽干,忍不住轻咳一声。裘保国看了她一眼,起身到茶几给她倒了一杯水,而后放到魏桂旁边桌上,继续坐回自己的位子。
魏桂碰了一下杯壁,觉得温度正好,拿起水杯连续喝了几口,继续说道,“裘娟的阿爸吴青山,为了雪祖上前耻,跟随万家的万隆老爷子和万家长子万呈在边境从事反特务工作。我在吴家见过万隆老爷子几次,只是后来,万般皆是命。万老爷子67年被召回一走就音信全无,万呈当时也才22岁,吴青山17岁,几个毛头小子离了万老爷子,行动除了处处制肘,还危险重重。71年吴青山受了很重的伤回来,我都以为他挺不过来了,请了赤脚医生,一天不间歇的灌药,他烧了三天三夜终于和阎王爷争回了一条命。他伤情大好后,在吴关安的主持下,我俩成了亲,做了夫妻。他有坚定的信念,理想的抱负,没人能留住他,半年后,他又走了,他更愿意继续他的事业。哪朝哪代的海晏河清不是靠尸骨堆砌而成的?再回来时,已是一捧骨灰。来人只说他们中了算计,被土炮炸死了。”
裘保国起身拿起杯子又去给魏桂倒了杯水,魏桂看他佝偻的脊背,心中有些酸涩。轻轻吸了吸鼻子,不想,她这轻微举动还是被屋里的人注意到了。
裘保国身形一顿,假装无事的将水杯放在魏桂手边。
裘正沉浸在自己处理不当,导致母亲旧事重提的愧疚里,此时看到母亲竟心伤轻涰,更是羞愧难当。从小到大,裘正极少见母亲伤心,仅有的一次就是裘娟出嫁时,母亲角色尴尬,喜宴都没有出席,而是站在村口看着接亲的车队离开,那一天,母亲粒米未进,父亲也坐在老屋的堂屋抽旱烟,裘媛负气离家回了学校。而自己则陪着新婚半年的妻子在自己的小屋里风花雪月。这一次,因为自己告诉妻子,母亲拒收了段宏远归还的赤玉镯,妻子心中不愿而迫使母亲旧事重提,都不用母亲埋怨自己不孝,自己都自认是个“不孝子”。
裘媛不理解母亲的伤感由来,无法忘怀一个人那是记忆的不曾淡化,可是父亲四十几年如一日的嘘寒问暖都没能顶替那个人在母亲心中的地位吗?
权策距离魏桂最近,所以魏桂紧随裘保国身影的目光,权策全部看在眼里,他知道岳母应该是感念岳父多年的休戚与共而伤感的。
魏桂无心情理会几个人的心思,继续说道,“裘娟的阿祖因为受不了打击,自此缠绵病榻,两年后也走了。万隆老爷子回到滇省找我们的时候,我就准备带着孩子离开了,当时就拜托老爷子更名改姓,不做段家人,也不想做吴家媳。”
裘保国听到魏桂这样说,面色明显好转,又要去给魏桂倒水,魏桂按住水杯,朝他摆摆手。继续说,“吴家阿祖留下的东西,在裘娟出嫁前一天,我已经给了她。高毅的父亲说起来也算是吴青山的同僚,是万隆老爷子带的第一批战士,也很早就牺牲了,是万家养大了他,并做了万家的女婿。万家的女儿身体不好,听说是因为被坏人报复劫持过,不知道真假,后来非强撑着生下孩子就去了。万家老太太当时求到我跟前,想着让裘娟做她的干孙女,我没有同意。只是不想裘娟和看不见的魑魅魍魉扯上关系罢了,谁承想,万隆老爷子去世时,还是促成高毅和裘娟的婚事,万老爷子甚至将他在京城的院子留给了裘娟。”
裘媛的爱算账的脑子此时已经开始在脑子计算,京城的院子现在市价几何,皇城根的多少?二环里的多少?三环还有院子吗?
却听魏桂说,“‘纷纷扰扰,尘事绕身,逃不脱也躲不开。不观是菩提、不会是菩提。’你们几个可明白?‘处事才知世情艰,出门才知行路难。’你们几个是否也能明白?”
权策第一次见裘娟还是裘媛出事,裘娟到S市省二院照顾裘媛和囡囡,他只听裘媛提起过和裘娟的血亲关系,当是还想岳母真是不易,难怪世人都讲,“男靠出生时,女靠出嫁日”。如今看来,“命运多舛”这个词在岳母和大姨姐身上体现的真是淋漓尽致,自己都想替她们骂一句“贼老天”。
裘媛听母亲问他们几个明白不明白,完全不敢应声,生怕魏桂知道自己刚刚又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了。
裘文卿很诚实的摇了摇头,她现在完全是一个头两个大,以前总觉得奶奶面冷心热,遇事果决。关注裘文煜多过自己,说她重男轻女吧,可是她对小姑真是“爱之深责之切”,她爸乘以二都不一定能做到。可是今天的事情又说明,奶奶心中爸爸裘正的地位是最重的,因为她今天所说的无疑都是交代给儿子的。所以她现在能把今天的事情替裘文煜记住,到时候全盘不落告诉他就已经是完成任务了,至于到底要孙辈干什么,“子承家业”裘文煜自己去领悟去吧。
权策看几个人都不回话,生怕岳母气急,只好试着开口,“‘天若无霜雪,青松不如草。地若无山川,何人重平道。’世道虽说不公,但总体不是太差,往后大姐那里,我和裘媛自会多些照拂。如今看来,大姐当初的决定也是对的,我听说高家的儿子对她也很尊重,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孩子,想来也差不了。不过您的教诲,我和裘媛记下了,往后处事必然谨慎处之。至于和欧阳琛及他身后家里的关系,我们听您的意见。”
魏桂怒瞪了一双儿女一眼,对权策的回答还算满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