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想象着自己于电珠依稀的灯光里,极不情愿地坐在客人很少光顾的脏兮兮的桃红色观览车里,周围的风景只能看到光与影的横杠杠罢了。
“哎?怎么样?考试还有九十二天呢,干吗心事重重?一定会录取的。”
“还是去咖啡馆吧。”
“你是个不爱活动的人啊。”
棒球场三垒一侧的大看台,犹如巨型圣杯涨满暮色高高耸立。对过有一家“卢纳尔”咖啡馆,古泽的双脚径直踏上咖啡馆的楼梯。
透跟着古泽下去一看,店堂出乎意料的宽阔,巨大的喷水池周围摆着椅子,桌子与桌子之间可以任其俯仰。茶褐色的地毯稳健地吸纳着沉静的照明。客人也不多。
“没想到住处附近有这样一个地方。”
“这正说明你整天关在屋里。”
古泽要了两杯咖啡,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给透一支。透忙不迭接过去。
“在家里躲着抽挺不好受的呀。”
“本多先生够厉害的。你到底和中学生不同,都是一名社会人啦,他还禁止你抽烟,想把你拖回孩子时代。但是你只要忍到二十岁就行啦。等考入东大,尽情展翅高飞,好好让你爹吃惊一下吧。”
“可不是吗,我正想着这事儿呢。不过,你可要保密啊。”
古泽微微蹙起眉头,怜悯地笑了笑。透明白,这正是刚刚二十一岁的古泽,强装成一个大人的表情。
古泽戴着眼镜,一张平静的圆脸,笑起来鼻子根儿荡着皱纹,这是他特有的可爱之处。眼镜腿儿松了,他总是时时用食指尖儿朝眉骨间顶一顶,看样子似乎不间断地苛责自己。他手脚粗大,身个儿比透大得多。然而,这个本是铁路职工儿子的穷秀才,身体内部却深藏着暗红色海虾似的蠢动的灵魂。
古泽认为,透同自己都是贫苦出身,而这位少年凭借坚强的努力和忍耐,侥幸抓住养父的财富而不肯撒手。透并不想立即打破自己在古泽心目中的肖像。
别人为自己描画的形象都很自由。他的自由本来就是属于他人的。说实在的,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侮辱。
“本多先生的真实意图弄不清楚,他或许将你当作英才教育的Marmot吧?不过,你也挺不错的,继承下来一大笔财产,再也不用拼命爬到人世的垃圾山上,伸着脏手掏垃圾啦。但你得保持坚强的自尊心,哪怕毁灭自己也要保住自尊心。”
透本想说已经保有,但还是控制住了。
“是的。”
他说。透的习惯是,不论什么样的回答,总要先在嘴里咂咂味儿。自己要是觉得太幼稚,就干脆咽进肚里。
今天晚上,父亲本多应邀出席律师们会餐,不在家。他和古泽两个可以随便到哪里简单地吃顿晚饭,不用那么着急回家。父亲居家的晚上,不管有什么要事,午后七时都要一起吃晚饭。有时会有客人同桌,每当庆子来访的晚上,透最感痛苦。
喝了咖啡,眼睛更加清亮了。然而,没有什么值得可视的东西。他望着碗底残留着半圆形的咖啡渣。那碗底和望远镜的镜头都是圆的,厚厚的不透明的瓷器,阻挡着透的视线。碗底上,人世社会的底子完整地呈现出白瓷的表面。
古泽侧着脸,突然发话了,就像把语言的烟头一下子丢进烟灰缸。
“你有没有考虑过自杀?”
“没有。”
透吃惊地瞪大眼睛。
“不要用那副眼光瞧我。我自己也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