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操琴之法还算不得绝顶,可那其中透着的一丝意味,又岂是单凭琴技便能奏得出来。
……旖旎温柔,嘤咛花语,娇婉莺啼,珠落玉盘,皆不过徒然。唯知此刻这一点商音流水,雪凝空涧,就这么一寸寸如冰如海,丝丝纠葛进心底。。。
音随主性。
西门吹雪立在原地,静静聆听,既而一缕风过,卷起一道梅香。
下一刻,白衣轻动,雪地之上,唯余两痕足印。
青玉作炉,其烟渺秒,簟毯为席,盘膝而坐。
琴长三尺六寸五,宽六寸,厚二寸,琴身依凤身形而制,前广后狭;宫、商、角、徵、羽,金徽玉轸,琴色赭褐,弦作泠泠,其色如玉。
琴横膝上,灯光在雪白的衣袖上流淌,手中揉扯出徵羽,如同流水淙淙。
“铮!”
倏然弦断,几点殷红的血珠现在琴身之上,一根羽弦懒懒蜷在手边。那人微微抬眼,狭长的眸底有着深沉的琥珀色,唇边掠起一丝笑意:“古人谓之偷听则弦断,眼下看来,诚不欺我。”
西门吹雪上前,并无言语,只握住对方的手掌,食指上一道伤口,仍自渗着血珠,袖口边沾染上些许,如同雪地里开着的红梅。
低首含住那指尖,口中顿时就有了一点微冷的触感,和着这人温热的血;漾起一丝咸甜的气息。
六。 西方魔教
叶孤城只觉指尖上一热,食指已被西门吹雪含入口中,轻轻地吮吸,不一时,便止住了血。
眉间融出丝缕淡淡笑意,收回手指,重新低首看向膝上的琴,用另一只手在上面拨了几拨,并不问他一整日去了哪里,只道:“可曾用过饭。”
西门吹雪在他身旁坐了,见那崩开的琴弦只是从尾口处弹出,并非折断,便伸出手,将他横在膝上的琴往自己这边拉过一半,重新将弦尾接上,既而一边用玉扳慢慢拧紧,一边用手指拨动琴弦调配音色。“没有。”
叶孤城听了,不再言语,只用未曾伤到的右手抚在弦上,忽地拔出一道高音,接连着便是三声清响,音色朗冽以极。西门吹雪微微侧首看他一眼,紧接着亦且用右手按在琴弦之上,指下一拨一捺,顿时就有几点空冥的配调和着叶孤城的曲色,悠悠错落地响起。
叶孤城眼睫低垂,颈线随着略略颔首的姿势些微弯出一丝弧度。指尖滑过弦面,便有或沉或清的鸣响徐徐传了开去。
两只同样长韧有力的手,同样雪白的袖裾,一起在琴上拨捻抚挑,并不见得一丝突兀,唯觉淳沛安宁。
“闲坐夜明月,幽人弹素琴。忽闻《悲风》调,宛若《寒松》吟。”右眼角一条淡红长痕上扬,两指扯扣羽弦,泻出一连串清音,犹如瀑水迸溅,沁人心脾。
黑眸微眯,略一思忖,配合着对方的曲调,手上滑过角弦:“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心静声即淡,其间无古今。”
叶孤城双眸原本稍稍垂阖,眼下听到此处,便不经意间微微抬起,眉舒目展,双眉掠作两道斜飞的弧度,唇角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淡笑,五指复抹琴弦,面容宁寂无波。
待到琴音悠悠而止,尾韵尚自未绝,叶孤城已侧过头,去看向身旁的人。
西门吹雪久已未曾修过发,如今早已垂至过腰际,也不结绾,只那么披覆在身后,眼下席地而坐,便也蜿蜒委地,发丝流淌在橘黄的灯光之下,如同一匹金色浮转的黑虹。。。
正值此刻,门外忽有下人请去偏厅用晚膳。叶孤城吩咐道:“让人送到这里就是,再将书房中的公文拿来。”
不一时,就有几名下人抬着张紫榧木食案进来,后面又有两人架着一张写字小几,上面放着笔砚等物,并一摞待阅的公文。
叶孤城褪下袖口洇上血渍的夹袍,换上一件月白的长袄,上身罩了件缁襦,袖摆短窄。西门吹雪也换了衣衫,外面的长袍脱下时,叶孤城忽看到他腰间悬着一块通体晶莹润白,毫无瑕疵的玉牌,灯火之下,光泽柔美而圆滑。目光落在玉面间清晰的图案上,上面刻着精细华美的神魔形象,纤毫毕现。
叶孤城心中一动,然而并没有出口询问,只上前帮西门吹雪系妥衣带,既而两人便一同前去用饭。
案角的青石小鼎中燃着檀香,白貂懒懒卧在旁边,偶尔用长尾去搅散从孔洞中徐徐洇漫出来的薄烟。
叶孤城放下笔,将小案向前推开了些,他原本盘膝坐在案前,此时便也舒开了双腿,将衣袍的下摆抻平。
背后有人伸手揽了他的肩,却是西门吹雪不知何时坐在了他的身后。叶孤城顺应着他的力道倾身向后,便稳稳倚在了一个宽健的胸膛前。
有隐约的梅花寒香淡淡传来,叶孤城枕靠着身后人的右肩,双目微微阖起。西门吹雪伸臂环住他,低声问道:“累了?”
“没有。”叶孤城淡淡应了一声。
过了片刻,叶孤城搁在腿上的右手忽被抬起,随即一件温润光滑的物事便放在了他的掌心当中。叶孤城睁开眼,看向手内,就见一枚晶莹如脂的白色玉牌正静静卧在掌中,上面雕着精美的图纹。
“罗刹牌。。。”叶孤城抬一抬眼,西门吹雪揽着他的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