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尚早,只透着丝微熹,将船舱内的一间卧房,稍稍映得有了缕朦胧的光亮。
玉色的纱帐内,两名身材修长峻伟的男子并排睡在塌上,呼吸绵长清远,几乎微不可闻。
西门吹雪自熟睡中醒来,房间内,尚且隐隐浮动着昨夜燃尽的檀香气息。
他并未起身,只保持着方才静卧的姿势,右手仍搭在身旁人的腰间,略眯了深黑的眸,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淡淡微熹,凝视着男子神宇端平的睡容。
他不会忘记他们初见的那个雨夜,离冽孤冷的寂静深深镌刻在这人眉间,有一种拒人千里,飘游无踪的疏漠。
如今这神情在他眉眼之间仍如从前,只是在看向自己的时候,已然改变……
……他已走进这座云外的海城。
白的衣,黑的发,右侧眼角的红痕斜斜掠入鬓间,一点一点映进男人墨渊般的眸底,于是一向冷酷冰厉的目光,就有了淡淡柔和的影被蕴埋其中……
西门吹雪稍稍靠近一些,让两人的鼻尖都几乎触上彼此,这才用右手提住被衾的一角,将男人覆在腰间的薄被向上拉了拉,同时感受着对方绵长的呼吸所带来的温暖……
可尽管动作已经相当轻缓,但这人,却还是醒了。
“时辰尚早,怎不多睡。”西门吹雪看着那深褐色的眼,有些后悔于方才将对方扰醒的举动。
那人淡淡一扯唇角,并不答言,只道:“可要茶。”一边抬起身来。
西门吹雪道:“不必。”头顶忽微一刺痛,却是两人的发绕在一起,经叶孤城这一起身,顿时被扯动。
同样也感受到突然的拉拽,叶孤城于是不再动作,只保持着上身半抬的姿势,略略颔首,来解拆两个人缠绕的发丝。
漆黑的发绕结在一处,想要打理顺畅,就需要去细细脱解。叶孤城耐性极好,倒也不躁,只按部就班地慢慢理拆。西门吹雪在一旁看着,不觉就忽然想起去年冬日在万梅山庄,二人醉后同寝,清晨时分自己醒来,便见到枕上那同样铺散在一起的乌丝。
结发……
就这么,一语成谶。
叶孤城理清了绕结的长发,下塌走到圆桌前,倒了盏凉茶饮下,这才重新回至床上躺了,目光漫不经心地停在纱帐间一处,若有所思。
西门吹雪一贯冷寒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左手拈了一缕男人的发丝,拢在指间缓缓摩挲:“在想楚家之事?”
叶孤城应了一声,淡淡道:“楚家家主此次相约,不知所求为何。”
西门吹雪微一轻哼,冷冷道:“风起自岿,静观其变。”
叶孤城知他心中所想,眉间就不由扬起一抹几不可察的浅笑,稍稍侧过头,就印上了那线条刚劲的薄唇。
双方的力道都拿捏得正好,动作毫无急躁,不是攻城掠地的激烈和肆意,只有令人安心的温存和亲昵。男人的唇舌间有着淡淡的茶叶清苦味道,西门吹雪用右手拇指轻捻着对方耳际和颊颈交接的肌肤,黑眸微眯,享受着这并不常有的亲密举动。
一时唇分。叶孤城沉稳的嗓音低低响在帐内:“西门,我知你不愿我卷入是非当中,也知你此时心中所想……”
西门吹雪不喜叶孤城深入是非,然而江湖中人一诺千金,一旦许下承诺,便不会更改。叶孤城为几十年前的旧约亲赴中原,西门吹雪明白他的坚持,亦支持他的决定……
不阻拦是因为对他的了解和尊重,与他同赴楚家是因为以后的日子,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岸口已停着几辆马车,其中一驾,尤为华美宽敞。楚凇扬立于码头之上,遥遥看着两袭白影从标有白云城印记的海船上走下。
“此处距楚家尚有一段路程,在下特命人驾车以供代步,不周之处,还请两位见谅。” 楚凇扬面带笑容,朝着已然走近的二人道。
叶孤城略一抬眉:“如此,且启程罢。”说着,与西门吹雪向已有下人揭开惟帘的马车前走去。身后楚凇扬看着那峭拔的笔挺背影,微一停顿,也登上了旁边的一辆马车。
傍晚,客栈。
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进来的人脚下更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屏风后,仍是有男子低冽的音调响起:“何事。”
反手掩上门,将手中的铁壶提至屏风后:“可要加热水。”
叶孤城大半身浸在浴桶当中,闻言道:“些须小事,自有店家来做,何必你动手。”
西门吹雪不语,只将壶中滚水缓缓倾入桶内。叶孤城心下清楚,他二人向来皆不喜人打扰,何况是在沐浴之时,因此西门吹雪便亲自前来送水。这人生性冷漠,然而细心之处,虽极少体现在小节上,却又令人心中受用,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