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温缓缓上升。叶孤城舒适地半阖了眼,脊背靠在桶壁,已然全湿的黑发紧贴在脖颈与肩头上,然后顺着胸膛和后背浸泡在水面之下,潋滟成大片墨色的水藻。
西门吹雪眯着眼睛看他,眸底掠过一丝笑意,刚想说些什么,眉峰却忽地微动,便朝着门口方向看去。不一时,就有人在门外道:“尊上一路劳顿,在下略备了些薄酒,不知城主可愿一晤。”
叶孤城想起二人祖上渊源,兼之楚凇南一路温文礼雅,倒也不必太过冷淡,因此只道:“且待一时。”
门外听闻,便道:“在下恭候。”话毕,就有轻微的脚步声远去。
叶孤城从一旁的小几上拿了棉巾,抖手展开覆于身上,便从浴桶中跨出。西门吹雪走至桌前坐下,倒了茶,缓缓饮了一口,道:“内中详情,此人未必清楚。”
叶孤城已换上了里衣,屏风后传来他低沉的语调:“自然。此次亦不过是略略探些话风,知己知彼罢了。”
他拿起架上的长袍披好,慢慢系着衣带:“楚家究竟意欲如何,我也自应早做绸缪。”
西门吹雪眉眼不动,只应了一声,便重新续上茶水。
丝竹隐约,灯影恍疏。
两张描金桌案对面安置,上面设着各色时鲜果肴,酒酿茶汁。
楼上皆被包下,并无他人搅扰,地处幽致,环境清雅,的确当得上此地最好的歌楼之一。
楚凇扬坐于案前,将杯中酒饮下。方才他已将自身所知之事,尽数告知眼前之人,而男人听罢,只缓缓品茶,面上无波无澜,神容莫测。
楚家虽算不得什么大的名门世家,却也在江湖上小有名头,家私丰裕,口碑德厚,一向并不招摇,只管自在度日,却不想在近日,惹出一桩事来。
此事说来便与那上任白云城主有关,当年楚家家主机缘巧合,救得叶孤城外祖叶胤邯,此事原本极少有人知晓,却不想事隔多年,不知近期是何人传出风声,江湖上一时之间便风闻当年白云城主为酬楚沲南之情,以传家秘诀心法相赠,并秘密嘱与其一处巨额财富所在。叶孤城身为当代绝顶剑客,一身修为深不可测,又兼为前朝皇族,一向是南海巨擘,富可敌国,两者相加,无论是武功秘籍,亦或是大笔财宝,都不由得人不怦然心动。这样一来,便为楚家招来了祸端。
叶孤城并无言语,只在座上慢慢饮茶。他听罢楚凇扬所言,就已有了大概计较,便也不动声色,静下心来。
楚家家主此次邀他前往中原,虽未直接说明究竟所为何事,但此时既听闻楚凇扬所言,自然也就大致明了。
叶孤城心下略有疑惑,自己虽知白云城许下楚家一事,却并不曾有关于秘诀心法及财物等印象。但他也不再多问,只放下茶盏,道:“夜深宴尽,亦应告辞。”
楚凇扬见男子容色漫漫,便知他已无心再待,也不相留,起身笑道:“既如此,在下亦与城主一同回客栈罢。”
叶孤城不置可否,一振衣摆,自席上起身,便朝楼下去了。楚凇扬见状,亦随在他后面向楼梯方向走去。
此时万家灯火已熄,楚凇扬随身带着几名家从,并不近前,只遥遥跟在两人身后。
沿河两岸,木柳参差,水面波光粼粼,只闻草中偶有虫声唧鸣。
楚凇扬眼角余光落在左侧半丈远处的男人身上,月光之下,但见那人眼似寒星,面容冷寂,沉凝若水,萧轩寒昳。一身白衣,应是在那极寒之地,清高孤傲的那种白,广袂宽裾,袖摆极阔,清风徐来,顿时黑发流挽,衣袂飞扬,竟绝似那乘云踏月的飞仙一般。
他见过何等之多的出色男子,却知身旁这人狷岸睥傲,武功权势,无一不是绝顶,因此纵是心震神夺,亦不能露出半分光景。想到此处,只回过眼,面浮浅笑,与男人一同朝着客栈方向去了。
一百二十一。 秦淮
金陵向来是烟花盛繁之地,秦淮河涛水茫茫,徜徉之余,亦掩不住渗在骨髓里的烟行媚视。
两岸灯花明灭,一条精美雅致的画舫悠悠前驶,在巧笑倩兮,脂香粉腻和丝竹笙歌中穿行。
在它后头,一艘遍漆朱绘,除淡淡几处雕纹外,全无装饰的船舫稳稳随着,窗口舱门处,挂着雪白绘竹的帘纱,在纸醉金迷的秦淮河中,尤为醒目。
月上梢头。前后两条画舫俱已静静泊在水面,四周繁华至极,奢侈糜醉,不一而足。
舫内,两名白衣男子坐于窗前,透过轻软的薄纱,微凉的夜风徐徐拂在面上。
“水路虽快,却是有些聒噪。”叶孤城抬眸向窗外看了一眼,但闻河间一片丝竹箫乐,歌舞阵阵,对面最近的一条装饰极为奢华的画舫上,呜呜咽咽吹奏洞箫之声,清晰可辨。
西门吹雪自然知晓此等烟花之地,绮靡绻梦必是难免,他生性酷冽,对此毫不在意,却也不喜那縻声浪语乱耳,只冷然饮茶,并不言语。
然而对面那船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