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身后的这个小太监,竟然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速度调换酒杯,足见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我只当宇文护今日根本就无暇顾及我,却不曾想,原来他在我的身边放了一个这样厉害的人物,虽是不合时宜,我的心里头还是再度涌起一股暖流。
…
只是,宇文护无暇顾及我,他淡淡地再度扫视了一遍全场,转而看向宇文毓,毕恭毕敬地朝他作了一揖,“皇上有上天庇佑,自然不会有事。皇上定然能看到我大周黎庶丰足,九州统一的一天。是了,方才皇上说国有豺狼?不知这豺狼是谁?”
宇文毓一怔,他本抱着慷慨赴死之心,刚才那一番说话,何等激昂,可原来自己并没有中毒,那么刚才他那样一番遗诏说出来就有些不伦不类了。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宇文护冷哼了一声,又看向中央刚才面叱他的老臣,“刚才是你说我豺狼成性吗?在座诸位,也是这般想法么?”
他的声音在午夜空空的徘徊,刚才还有些群情激昂的众人,在得知宇文毓没有中毒后,都有些懵了。以至于宇文护问出这一句话来,所有人一下子偃旗息鼓了。于是,压抑的气氛瞬间压倒了他们的慷慨,阴霾继续笼罩上空,那惴惴不安的情绪重新来袭。
宇文护故意按捺着不说,任由宇文毓说出遗诏,便是要看看他说些什么,看看底下的那些大臣们都会给怎样的反应。
不幸中的万幸,宇文毓为了大局并没有点出宇文护的姓名,亦没有说传位于谁,否则宇文护势必要再生出一阵血雨腥风来。
只是,刚才那个强出头的老臣,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
……
宇文护眼中的冷芒落在他的身上,他款款说道:“李弼,我素来以为你是一个复性沉雄,有深识之人,只当你能善始善终。看来,我看错人了。”
他朗声道:“襄平李弼,乃是逆贼赵贵旧党,皇上念及旧情,多加隐恤,奈何李弼狂妄无状,散布谣言于朝堂之上,惑乱朝堂,实在是大逆不道,按律当斩,其子女皆远配边疆,永世不可放免。”
其他所有人听了此言无不噤声,宇文护照例以他的强硬高压一下子就让所有人再度沦陷,只有立在中央的老将军李弼,知道自己的死无可避免,不由放声狂笑起来,“好,好,我终不得善终,宇文护,且看你能张狂到几时!”
我听他的笑声,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身旁宇文毓的瞳孔则蓦地收紧,他恶狠狠地瞪向宇文护,“你非要赶尽杀绝吗?”
他的控诉是多么地苍白无力,此情此景是何其的相似,我不由就想起了那天晚上宇文毓要救元胡摩而不得,和宇文护翻脸的情景,那时的宇文护眼眸里头满是杀意,就和现在一样,是一头嗜血的狮子。
这样的宇文护好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杀戮的味道,明明没有任何流血事件发生,我却只觉得胃部翻腾,有一种强烈的血腥气填满我的胸,好像马上要发生什么。 忽然,雁贵嫔的身子像蒲柳一样,飘荡落地,宇文毓伸手去扶她,他蓦地意识到什么,抬起眼看向我之前座位前的桌案,声音已经有些颤抖,“那换下的酒杯呢?”
我瞬间也领悟过来,斜了那小太监一眼,他的脸上挂着理所当然的表情。宇文护也淡漠地说了一声,“这天下最毒的毒药,可不是只有施毒之人亲自体会才有说服力么?”
原来,所谓的调换,是把我的酒杯和雁贵嫔的酒杯调换了一下。宇文毓没有喝下毒酒,下毒的雁贵嫔却将这无药可解的毒酒灌入了自己的口中。
“雁归!”宇文毓伸手去揽她,没有什么比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在面前死去更残忍了。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周围鸦雀无声,只余下雁贵嫔一个人低低地抽泣声中夹着笑,“毓郎,你没事就好!”
她支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倒下,她是一个爱干净的人,灰尘粘在了她的裙褶上,令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伸手摩挲了一下宇文毓的脸庞,“毓郎,别为我难过,原本……我做这些事,就是活不了的。我只是有些……有些遗憾……”
她虽没有明说,我却也知道她的遗憾就是没有亲手杀了我。
“别说了,雁归,让御医看看你。”宇文毓不忍去瞧雁贵嫔的表情,正要传唤御医,雁贵嫔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不必了!自我开始钻研毒药起,我就知道这是种什么毒。毓郎,我只想和你多待一会儿。自从,自从你进了宫,当了天王,我们就再没有这样在一起,你再没有这样抱过我了。”
宇文毓不禁潸然泪下。
雁贵嫔忽然笑了,“毓郎,我为你跳支舞吧。这……应该是雁归最后一次为你跳舞了。”她旁若无人地松开了束发的簪子,乌黑的长发滑落下来,她勉力支撑着自己站直了身体,长发环腰,头上的珠儿玉坠叮咚作响,宛若铃声。
第八十八章 西洲曲
“毓郎还记得那首《西洲曲》吗?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雁贵嫔轻轻地哼唱着,舞袖翩跹,只转了个圈儿,比起平时更加孱弱无力,犹如柳絮一般,“是有一次我说想念长安的石榴,你就带我偷偷回京,住在绿芜院时你教我唱的。毓郎,你能再为我唱一次么?”
宇文毓哽咽着别过脸去,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哽咽着唱了起来,“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