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没亮,冬儿便暗中跟上了李识义。本是想跟着他看他要做什么,却没想到感觉他似乎是要离开西川,往京城的方向走了。冬儿的内力还没回复,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跟上去还是回去叫上泓风一起,下一秒就被一个熟悉的身影笼罩。
“陛下?”冬儿不知道白耀昱为什么也会出现。
显然白耀昱也没想到会碰上冬儿,微微皱眉,还是搂住了冬儿上了马,“扶好!”冬儿连忙从后面环住了白耀昱的腰,两个人朝着李识义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白耀昱和冬儿二人发现了站在树林中等着他们的李识义。
李识义早已察觉出来有人在跟着自己,也甩不掉,干脆停下来正面面对吧。此时李识义望着白耀昱和冬儿,笑了笑,明知故问道:“是来追我的么?”
白耀昱和冬儿下了马,冬儿玩笑道:“怎么也相识一场,李公子怎么不辞而别,这是要回京城?”
李识义看了眼冬儿,不过是个侍男而已,李识义心下瞧不上这种男人,故而没有搭理他,而是将目光转回到白耀昱身上,似乎等着白耀昱的回答。
被李识义可以忽视了,冬儿倒也不恼,只是反而让自己更加确定李识义和北原有渊源,“李公子是北原人士吧?”
李识义看了看冬儿,笑了笑,还没回答,白耀昱倒是替他回答了:“李公子是天安京城人士。”
在冬儿不解和李识义探究的眼神中,白耀昱望着李识义,道:“十几年没见了,李公子!”
嗯?冬儿望了望李识义,又望了望白耀昱,他们认识?
李识义没想到白耀昱竟然认出了自己,有些震惊,接着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动。汤池里相见时,她问自己是谁,李识义以为白耀昱早已将自己忘了,毕竟只是一面之缘,毕竟自己那时候才十二岁,还只是个瘦弱的孩子。“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李识义问道。
“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白耀昱答非所问,继续道:“怀仁公子,西魅学成归来,却不做智者了?”其实白耀昱的确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他,只是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太对,直到想起了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才将那一身的腱子肉与当年那个清瘦的小男孩联想起来。
“何为智者?”李识义苦笑,反问道:“陛下,觉得自己是智者么?”
嗯?原来他早就知道白耀昱的身份了!冬儿望着李识义。
“当年与李公子一面之缘,李公子所言,朕至今仍然记得。”白耀昱道。
两个人都想起来当年怀仁说的那番话:“北原落魄,天安昌盛,不应该往下比,而应该往上比。如今放眼望去,西边的西魅国就比天安要繁荣富饶许多。西魅也是女子为王,但是他们那里却追求男女平等。故而男子有和女子一样的权利去求学,去做工,甚至入仕。怀仁认为,天安应该像西魅一样,赋予男子更多的权利,而不应该固步自封,满足于比北原发达的现状而已。”
白耀昱继续道:“这些年来,朕一直致力于提升天安男子的地位。男子学堂,男子军营,男子入仕……李公子身为天安人士,学成归来却为何没有为天安效力?”
“天安生活十二年,西魅生活八年,北原生活八年,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哪里的人了……”李识义摇摇头。
看来自己猜的也不算完全错,他果然和北原有渊源,在北原生活了八年。“落叶归根,在外漂泊再多年,根在天安,自然都是天安人。”冬儿之前移居过北原几年,可是从未觉得自己便不是天安人了。
“根?”李识义红着眼眶,望着白耀昱,狠狠道:“哪还有根?!陛下闭关锁国,我家生意一落千丈,负债累累。陛下强制入境隔离,我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家没了,家人也没了!李识义想起来离开天安时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府里也吃穿用度自如。可是八年前,赶回家中,偌大的府邸,却空空荡荡的。只剩一个老妇跪守在一张草席旁边,草席上躺着的是已经有些异味了的母亲的尸首,因为李识义提前来信说要回家,老妇便一直等着。此时见到李识义,哭喊道:“公子!您总算回来了!老奴对不起公子!没能让公子见家主最后一面!”原来因为没有钱了,李识义的母亲早已打发走了家中的奴人,只剩一个老妇因为是自小的贴身丫鬟不愿意离开。为了维持生计,也为了看病,家中的家具也尽数变卖,直到最后连房子也抵押了出去。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房子便也被收走了。交房那天,李识义坐在门口陪自己长大的槐树旁,看房的那家男子指了指那颗槐树,对女子道:“娘子,这树长在门口,好生挡光,不如砍了吧。”女子也宠溺着附和道:“相公所言甚是。”李识义望着那颗槐树,儿时自己爬树时被路过的人教育男孩子应该文静些,可是只有母亲从不这样约束自己,母亲向来支持自己的想法。
“对不起……”白耀昱想起来当年见过李识义的母亲,落落大方,知书达礼,没想到竟然已经去世了。
李识义哭着哭着,却笑着问白耀昱:“你知道我的母亲怎么去世的么?”
白耀昱摇摇头,李识义自问自答道:“她做家务时不小心把腿划伤了,一开始去医馆,医馆的大夫说疫情期间有官府发放的无疫证明才能接待。母亲去找官府,官府说要观察母亲半个月没有生病才能开无疫证明。可是才三天,我母亲的伤口就感染了,我母亲开始发热,卧床不起。陪伴其左右的老妇跑去医馆想抓些去热的方子,但医馆却说疫情期间,为防止有人隐瞒病情,去热的方子需官府批准后才能卖。他们又去找官府,官府说会派大夫前去诊断,但是需要排队。来来回回,我家人就像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划伤而已,本不应死的,可是最终等官府派的大夫终于来了的时候却已经无力回天了。”
白耀昱不可置信得望着李识义,“怎么会这样……”
李识义悲愤道:“因为你们朝中大臣只去计算疫情人数,你们只想要个好看的结果,只要疫情不死人,其他什么病死了人,你们根本不在乎。这些年,天安真正死于疫情的,才多少人?可是那些因为疫情而死的,又有多少人?你们在乎么?你们只看得到那些从疫情中恢复的人,可是你们看不到那些因为疫情而无法得到救治的千千万万个病人,你们也看不到那些年,有多少的孕妇因为没有无疫证明被医馆拒绝接生,最后一尸两命。你们根本就看不到这些,因为这些都是百姓的生活,而你们身处皇宫,身居要职,从来都不用担心生病了却得不到救治!”
李识义的这番话,倒是让冬儿回忆起了那些年的生活。其实疫情只有最开始的时候,有大量的人因疫情而死,后面几年,死于染疫的便越来越少了。不同于白耀昱,冬儿正是李识义口中的百姓之一。
不等冬儿再伤感那些岁月,只见李识义已经抽出了剑,刺向白耀昱,白耀昱躲闪过,反身夺剑后将剑抵在了李识义的脖颈。李识义却仿佛预料到了这番景象,并不慌张,倒是平静的闭上了眼,似乎在等待着死亡。白耀昱却将剑扔在了地上,道:“你的武器是弓,不是剑。”
冬儿看了看白耀昱,看来白耀昱也猜到了李识义正是那名曾试图暗箭伤她的弓箭手。而此时距离太近,李识义根本无法使弓。他是知道白耀昱身手的,所以当他出剑时便知道自己根本无法伤到白耀昱。
李识义看到白耀昱将剑扔在地上,竟然有一丝失落,刚刚明明已经做好了被她反杀的准备了的。
白耀昱没有察觉到李识义的失落,问道:“你是为谁效力的?北原?还是西魅?”毕竟在京城旸阶山出现的那批刺客可不像只是有个人恩怨而来的,同时出现在西川也应该不是巧合。
李识义摇摇头,突然抬起手,将藏在袖中的短箭朝自己的胸口刺去。冬儿和白耀昱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扶住李识义却为时已晚。刚刚李识义自杀般的袭击白耀昱,冬儿就猜到了他应该是不想活了,只是没想到走得竟然这么决绝。李识义倒在地上,望着白耀昱,最后说了一句:“小心汪良升……”便缓缓得闭上了双眼。
汪良升?冬儿突然想到京城遇刺之后,睿年曾经和自己讲过,那天从宫中出发前遇到过汪良升。睿年和他打过招呼,还提到了自己要去旸阶山,难道真的是汪良升?
朝阳已经缓缓升起,临闭眼前,李识义仰着头看着那轮太阳,光线透过树叶,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透过门口那颗槐树望着天的时光。那时候,母亲还年轻貌美,知书达礼又勤勉持家。那时候,还没有疫情,百姓出入自由,安居乐业。那时候自己还叫李怀仁,是一个对未来充满了抱负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