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旗帜在大约一里之外;寿安捏着裙角;向着那边行去;身边没有带太多人。在一片人群当中;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并不起眼;故此当她到那面旗旁时;惊动的人不多。
旗下工地正于得热火朝天;一个赤着上身混身是泥的汉子带头;其余有几十个人一起;用力拖着一个巨大的石碾;将地基碾实来。
那石碾子只怕有几千斤重;即使是几十个人加上了牛马等牲口;也拖得比较艰难。
都是这样做事的人;就没有看到叶畅。寿安踮着脚尖望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到叶畅的身影;恰好那带头光着膀子的汉子到了她身边;她便问道:“叶郎君何在?”
她这一问;那低头用力的汉子抬起头来;露出惊愕的神情;而寿安自己也惊住了。
这个将绳子套在身上、浑身黝黑的汉子;竟然就是叶畅本人
只不过此时的叶畅;再无当初在长安城头春明门上的风流倜傥;若不是太熟悉了;寿安几乎不敢相认。
“你怎么来了?”叶畅一惊之后愉快地笑了起来:“为何不遣人知会我一声?”
寿安心中突然觉得酸楚;眼泪不禁盈盈:“你……你怎么会成这模样;你这又是何苦?”
叶畅将身上套着的绳索解了下来;扔给了旁边的一人;那人接过之后便继续开始拖动石碾。叶畅这才转过脸来;没有谈论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模样;而是笑道:“此处非讲话之所;我身上也太脏了;你且去那边营地之外稍候;我洗洗便来见你。”
“不;我跟着你”寿安咬着下唇道。
眼泪叭哒叭哒地从她眼中掉落下来;她不明白;为何叶畅放着好生生的日子不过;偏偏要来受这个罪。就算是奉旨修路;也不当如此吧。
叶畅挥手原是想替她拭泪的;但是手举起来又缩了回去;哈哈大笑道:“莫哭莫哭;不过就是黑些瘦些;回去休息几日;保管又变得白白胖胖了……就象是猪一般。”
寿安忍不住被他最后一句逗得破啼为笑;但旋即收住;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然后在他脚上踩了一脚。
这是当初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儿时常玩的把戏;叶畅笑嘻嘻看着她;她虽然落脚很慢;叶畅也没有躲;最后她的脚轻轻落在叶畅的脚上;蹭了一蹭;便迅速收了回来。
“难怪这两年每次见你都变瘦了;原来在做这样的事情……就算不说你是朝官;便是你的身家;哪里需要自己来做这个?”跟在叶畅身后;收住泪水之后;寿安扬起下巴;略带傲慢地道:“你那《国富论》之中;不是说了财主们需要提高消费来促进流通么;怎么自己却去做这等事情”
“我可不只是财主;不身先士卒;这些百姓工匠;哪个肯掏心窝与我说话?”叶畅笑了起来。
“真不知你是在做何打算。”寿安嘟囔了句。
她虽是聪明;却想不到叶畅为何要与这些底层的百姓交心。
两人边走边说;这两年当中;寿安其实是见过叶畅好几次;因为每到农忙时节;叶畅就会回过辽东;在那边加起来也呆了足有小半年的时间。只是这一次叶畅在中原过的冬;而寿安则到了初春才回来。
她回来的原因;叶畅很清楚。
两年之约;转眼就至;当初叶畅谎称仙人之言;让他二十五岁之前不得娶妻;现在时间到了。他与李腾空的婚期将近;寿安赶回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阻止此事。
若是不能阻止;想必寿安还是要回辽东;避开让她伤心之日的。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前方有些乱;叶畅抬头一看;就见数十人围拢过来;跪倒在地上。
“叶郎君;为我们做主啊”
“正是;叶郎君;救救我们吧”
叶畅眉头拧起;看了看左右;便有人上前问道:“汝等何人;为何拦住我们去路”
“叶郎君;我等庄稼尽灭;田宅皆毁;如今已经是了无生路;求叶郎君救命”
这些人有老有小;还有抱在怀中的婴儿;跪在那里痛哭;让人不禁心酸。寿安惊咦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便是遭了难;也要寻地方上的官府救助;为何来寻你了?”
“最近这种情形多了。”叶畅苦笑了一下。
这半年来这种事情确实多了;或者是他运气好;棉花的种籽经过几代改良;如今产量增加得比较快;而棉布的价格一直居高。前两年抢着改种棉花的权贵富豪收益颇丰;于是更加扩大生产。而有些自耕农在犹豫了两年之后;也跟风开始种植。
但是去年时棉价却终于发生了一次大跌;供大于求;导致棉花价格跌去一大半;只有最高时的三分之一;饶是如此;还有许多人家的棉花卖不出去。毕竟如今真正能成熟地进行大规模棉纺织的;就只有辽东;以辽东的生产能力;也无法消化掉这么多棉花。
这样的冲击;导致许多自耕农破产。京畿与河南两道;为此倾家荡产者;数量不知有多少。
叶畅对此是有所准备的;甚至价格的波动就是他有意挑起的。那些破产的百姓;在形成流民之前;便被他的工程队吸引了大半;用于辙轨道路的修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