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楠清劝说:“妈,不用的,你戴着吧,过两天手就好了。”
她抬起头对黄楠清说:“拿走吧,住院戴它干啥,碍事。”说着就褪金戒指,黄楠清胳膊一拦,说:“不碍事,戴着避邪,妈,回头再说吧。”
她没再坚持,瞧着金戒指发怔。
今早,黄楠清觉得她的精神状态比前两天好些,脸上的痛苦好像突然消停了,病好转得快,让他欣慰,虽然在弹簧床上躺一夜似睡非睡,脑子混混沌沌的,上午三四节却要上课。八点多时,黄楠清给迟来的老三叮嘱几句,又给妈打声招呼就离了去。
夜深,黄楠清困睡中,却被电话响铃惊醒,他迷瞪着抓起电话。话筒里是爸的声音:“老二,现在来医院一趟。”黄楠清惊讶:“咋了?”爸说:“来吧!”这嗓音异常厚重,给了黄楠清一种不祥。难道是病加重了?!他一个咕噜起了床。 。。
舞弊人生(三)(8)
妈上身全裸,一双眼睛一只睁着一只闭着。病房的门大开,身材苗条的小护士按节奏做着心口按压,呼吸机的塑料管子插入口腔,往脚静脉输液体的点滴静止不滴;病床已单独搬开,床头一边竖个让人恐惧的氧气钢瓶,另一边有个平放众多药物的小推车,床尾的小推车上搁了一台心脏监视器,小小显屏上横画一条白线。值班女大夫手脚不停,给人的感觉却是缩手缩脚。离病床三米开外,爸和老大神情木呆,袖手旁观。
站在床前,她的身旁,黄楠清吼了起来:“把你们薛主任叫来,就说我是黄楠清!”
另一个矮胖小护士走开了。黄楠清一双眼皮跳得慌,紫青的脸转向老大:“到底咋回事?啊!你值夜班,早上还好好的,啊!”
“你别急呀!听我讲……”老大怯说,“老二,你也知道,咱妈三天没解大便了,对吧。一点钟咱妈醒来,说要解大便,我说把便盆放到床上你解吧。可咱妈的脾气,她非要下床自己解,我拦都拦不住,只好搀着她走到阳台,站在她旁边。谁知,解完,裤子还没提上,咱妈说了句‘我不行了’,就,就瘫了……”
“大夫是怎样嘱咐的,啊!”黄楠清的拳头直打颤,“大小便必须在床上,为啥不坚持?混啊!”
一股寒流,刮着老大苍白的脸:“我,唉……”他的头一抬又垂落。
身穿便装的薛紫阳走了进来。黄楠清心一动,针尖扎了一般,像是盼来了能救人一命的医圣,尖声道:“紫阳,快快!”
小小显屏里那条白色横线起了波纹,有了峰尖,开始一跳一跳的。
一颗心,母亲的心,那是胎儿的守护神,为了他的出生,需要昼夜不停地弹唱的琴。
长到今天这个下半夜,黄楠清第一次瞧见她的心跳,一个人命的复活重生,惊喜,激动,他的脸面炽热如火盆,又可以喂妈妈吃饭了!
小护士暂停了心口按压,薛紫阳观察着小小显视屏。可是,……那条白色横线又现了,静静的,如死了的神。
黄楠清不死心,口气恶狠:“再抢救。”
又开始了心口按压。薛紫阳拿起一把针剂,背对黄楠清,自言自语:“剂量已经够大了,刚才是药物刺激的被动反应,不是心脏的自主跳动,连主动呼吸都没有。” 。。
舞弊人生(三)(9)
小小显屏又掀起一阵小波浪。过后,那条横线,白色的,静静的稳稳的,没了生命的痕迹。
两个小护士面色无情,倒是手脚麻利,收拾起属于公家的抢救器械、用品,司空见惯一般,或者床上那人的死活与她俩不再有关。而薛紫阳脸色肃穆,对黄楠清说:“楠清,我尽力了,你节哀吧。”
眼前的结局怎么会让黄楠清相信?!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他意识迟钝,薛紫阳的话像是对墙外的人说的,让他迷迷糊糊,也发不起火来。
黄楠清站在她床前,她的脸面浮肿,仍睁着一只眼睛,紫唇上沾了几丝血迹,那是拔出呼吸机的管子带出的;一双乳房干瘪,——养了四个儿子的,是他记忆里第一次瞧得这么清。
黄楠清躬身轻声道:“妈,妈。”她没有答应,平稳躺着,哦!下半夜了,她睡着了,光着上身要着凉的。当黄楠清的一只手插进她脊背下面,要抱起她,给她穿上衣,就在一刹那,脊背上、床单上的一丝温热猛地刺入他的心,即刻懂了发生在她身上的是什么,他抱着她的裸身,“妈,妈”嚎哭起来。
哀嚎断了整个病房楼里活人的梦。薛紫阳拉都拉不开,劝也劝不住。老大、老三、老四也开始哭了,都蹲在病床前,各自哭声呜呜,老大还握着她的一只手。而爸站得远些,嘴唇未动,眼神麻木,更不知道这会儿的脑子还会想些什么,儿子哭娘亲与他无关。
太平间的一老一少睡眼惺忪来抬尸体了,少的拎来一副软担架。是父子俩,以此为生,抬一次尸体一百元,穿一回寿衣一百元。黄楠清四兄弟和爸没谁叫他俩,或许修炼多年,顺风耳,对哭声有着准确的判断。薛紫阳对老的说是朋友,钱少要了五十。
她走了,才五十八岁,死在医院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