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娇现在住在广平府李克己的学政衙门,帮着李克己的夫人用范福运来的粮食施粥赈灾。
如果云燕娇也遇刺,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保儿已经被石敢峰救出,建文帝感到控制不住他们两人了,才会做出阵前换将的决定。
鱼肠军是对外的利剑,卞白河是对内的利剑——只可惜他还不是自己的对手。
真想不到,无论什么样的帝王,到头来都少不了锦衣卫,即使不叫锦衣卫这个名字。
孟剑卿忽地一怔。
还有一种可能让建文帝想要收回鱼肠军:石敢峰营救保儿失败,保儿现在已经死了,建文帝手中没有了人质。
他霍地站了起来。
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深吸一口气,孟剑卿重新镇定下来。
石敢峰的消息会首先送到云燕娇那儿,他还是在这儿等候为好,以免在路上错过。
他对石敢峰应该有这个信心的;毕竟也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了。
云燕娇在掌灯时分悄然来到,孟剑卿正在巡视军营,通报的卫士将云燕娇领过来之后便躬身退下。
四下无人,他们站在后营的一片小土坡上,云燕娇轻声说道:“保儿这会儿已经送到我哥哥那里了。”
他们对视一眼。现在孟剑卿可以毫无牵挂地执掌这支鱼肠军了。
仰望夜空,月寒风冷,斗转星移,明白无误地宣告又一个冬季到来。
与道衍的三月之约将到之时,局势突然大变。
建文四年正月,燕军进入山东,绕过守卫严密的济南,破东阿、汶上、邹县,直至沛县、徐州,向南直进。而燕军已过徐州,山东之军才反应过来,南下追截。
很显然,燕王是要放弃在山东、河北一带的争城逐地,孤军深入,直取应天。
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孟剑卿觉得很不可理解。
燕王置山东于不顾,孤军南下,建文帝只需坚守金陵,坐待四方勤王之师会合,山东方面则截断燕军的补给线和退路,那样的话,燕王必定腹背受敌、处境极其危险。
以燕王的能征善战,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孟剑臣和公孙义本来已经被调回塞北镇守,此时又随燕王南下,经过广平府时两人笑嘻嘻地跑去给云燕娇拜年,还将与他们已经混熟的李漠也带了去,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后路被切断的可能。广平知府明明知道这三个人是燕王爱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来来去去;也是,谁没有三亲六戚来着?他自己的两个兄弟,一个在南军,另一个就在燕军,私下里也不是不往来的。
孟剑卿握着送上来的这份情报,望着夜空出神。
孟剑臣将李漠带去见云燕娇,想必是别有用意吧。李漠跟着孟剑臣嫂子嫂子地叫,孟剑卿再想对付他的时候,心里多少会犹豫一下。朱家叔侄这一仗迟早会打完,亲友之间,总得留点情面,日后才好相见。
究竟有多少人,也抱着这样的心思,觉得这是朱家叔侄的家务事,与自己无关?建文帝发出的勤王诏书,又有多少将领是真心奉诏、全力迎战?
说到底,谁来坐那个位置,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自己不也慢慢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吗?燕王孤军南下,赌的不就是这一份人心?
一旦燕王兵临城下,究竟会有多少人倒戈相向?
他想起枫林浓雾中明远那蛇一般阴冷诡异的声音。是那个人所制定的方略吗?道衍与他订下三月之约,是因为对明远的运筹帷幄深具信心吗?
他们都是身在局中的人,也许惟有明远那样冷眼看世道的人,才会清醒地看到这一盘争霸天下的棋局的关键在哪一处。
那深远不可测的夜空,深远不可测的天意,一度离他似乎只隔着一层浓雾,伸手可及。
然而至此,孟剑卿清楚地知道,天意高难问。
功业与荣耀,才智与运道,总输它,翻云覆雨手。
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无论它如何翻云覆雨,他总要牢牢握住手中的刀,握住这柄鱼肠剑,才能在这种种风云变幻中,握住自己的命运。
【十三、】
六月初三,燕军自瓜洲渡江,镇江守将降城,燕王率军直趋金陵,发诏称“愿与天下共治之”,六部官员闻之默然。十三日燕师进抵金陵金川门,守卫金川门的李景隆和谷王为朱棣开门迎降。燕王进入京城,文武百官纷纷跪迎道旁,在群臣的拥戴下即皇帝位,是为明成祖,年号永乐。而燕师入京之际,宫中起火,据传建文帝在大火中不知去向,但对外只能定称建文帝葬身于火中。
建文帝这样的结局,难免让孟剑卿对宁衡生出种种怀疑。
永乐帝担心建文旧臣心怀叵测,重立锦衣卫以侦查镇抚,任命燕王府旧属纪纲为指挥使,前任锦衣卫千户高平与孟剑卿为同知。
高平早在靖难之役初起之时便已效忠于燕王,功劳卓著,对他的任命,燕王旧臣并无异议,然而孟剑卿坐观成败之后又坐收渔利,难免让燕王旧臣与建文遗民都极其不满。
印信是由永乐帝亲自交给他们三人的。纪纲与高平退出去之后,孟剑卿被单独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