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当真有一句话会有那么可怕?
——是的,至少对于有些人来说是。
只因就算好多年过去了,连沈哭自己都已经开始渐渐忘记自己是谁,可是只要还有人记得他是谁,那么有段故事就绝不会真正消失不见。
“你很理智,昨夜没有做出任何不应该的事。”康王孙不需要看他的神情,他便仿佛已在心中看清了此刻沈哭的那张脸,“否则不但是你的性命,连她的性命,或许都已没有了。”
这当然是一个可怕的少年,哪怕他的面颊温和玉润,但毫无疑问,沈哭宁可此刻自己还站在无忧山庄外,白驼山的蛇毒虽然让整个江湖闻风丧胆,但人心有时候岂非比蛇毒更可怕百倍千倍。
所以沈哭的脸已在不能自控地冷笑:“所以,你将她带回六王府,本是因为我!”
“是。我需要知道你是谁!”康王孙也已笑,那段笑色当然也是冰冷的,“我需要看看你如今是谁,来燕京城要做什么事?——但如今你只是一个叫沈哭的外乡人,你到中都来也只是找一个叫青姑的女人,如果事情只是这么简单,那么我为何不能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沈哭只想放声狂笑,可他笑不出,他也说不出,他又怎么能说下去。
康王孙静静倾听着身后的那段死寂,静静倾听着一个人过去曾有过的那段痛苦:“我说过,如果你只是一个叫沈哭的人,我不会为难你。”
沈哭的唇角艰难移动着:“但你纵肯放过我,但她的……”
“世人但凡做错了事,都必得一个教训,她也不得例外。——我虽是有心,但亦所幸,她遇见的是我!”桌上的茶是凉的,康王孙这时举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他至少还是个人,走了这么长的路,他也会渴。
他道:“所以关于她的一切,无论你信不信,我只有四个字:完璧归赵。”
“所幸遇见的是你?所幸你将她迷倒,还将她带去了万花楼那种地方……”沈哭的面色原本已难看至极,此际便只有更难看,他的手已攥紧,他自然知道这时在中都城中拔刀会有什么后果,但他的愤怒又有谁能平息,他的愤怒已开始让他准备不计后果。
康王孙举起那杯冰凉的茶抿了半口,他终于叹了口气:“你既这般爱惜她,所以你就算只是为她考虑,你此刻本也该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若不呢?”沈哭忽然大笑,他虽笑,他瞳孔中却已开始有泪水横流而出。
这世上又会有什么样的痛苦和感情能让一个原本铁骨铮铮的男子突然间落泪!
康王孙终于将目光从浑黄的茶水中重新投到沈哭的面颊上,他仿佛也有了同情,轻声道:“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你可以意气用事,她却不可以。你若是真的关心她,总归要替她想想。况且你要这般关心的女人,在这中都城中本有两个!”
沈哭好像肚子上突然被人踢了一脚,他本来愤怒的脸猛又转成灰败,“魔鬼!”他喃喃道,“你才几岁,已有这般心计,太是可怕!”
康王孙自是平凉一笑,这样的评价他当然已受过千百次了,所以他并不在乎。
沈哭后来终于重新抬起头来:“但即便如你口中说的,她是得了她的惩罚,但你的惩罚呢?”
康王孙微一沉吟:“我说过完璧归赵这四个字,你是男人,自然明白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况且我同骆姑娘说过,你们若肯,六王府绝不会亏待她。”
“你不配!”未等他说完,沈哭已大声斥道。
小梳原本已听得糊涂,这刻不免好奇问道:“不配什么?你们说了这么多,究竟在说什么,万花楼是什么地方,我又何时去过那里,为什么你们现在说的话,我好似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既问出这些话,沈哭面上的愤怒一时便更多,但康王孙始终平淡的脸上却反升起一股笑意,那笑意再薄,却也已能让这小小客栈中的气氛缓和了许多:“沈少侠担心你,你一夜未归,他自然要斥责我的。”
小梳听了点点头:“这原本是个误会,却全数是我的不好,我不该毁了他辛辛苦苦叫人织的图,如今他已答应我今后再赔了他!”她拉起沈哭的袖子,看着沈哭,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她的目光已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沈哭在她的目光中,仿佛是一座原本很冷的冰山,终于一点点缓释,他的头脑也渐渐恢复清醒,“我如何信你不会再为难我们?”他终于转口说道,他说得很缓慢,但是明白这几个字的人已知道它的分量绝对不轻。
康王孙的目光果然一下子也严肃了起来,他道:“凭我完颜康三个字。”
“完颜康——”沈哭默默在口中念了这个名字一遍。
完颜康只不过是一个名字,这个名字的主人本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但这样的一个名字,如今却已的确能在燕京城中担当起很多风波。
一夜平静。本来,这过去的一夜,将是风雨满楼、绝对不平静的一夜,但很多本该发生的事,到了最后也绝对没有发生。
所以这到底是天意,还是有时候人意本强于天意!
琴声乍起,如潮水击石、破空的飒爽之声……欧阳无忧的指尖如今依旧在琴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