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帝登基以来,权力收拢于掌心,不受他人制约,却也不能随心所欲,轻易处置一个有着庞大根基的吏部官员。
文官们各有见地,他们自诩为民请命的治国栋梁,治理天下有他们的功劳。他们若是罢工,朝堂便会如卸去所有齿轮的仪器陷入瘫痪,由此不可或缺而生出一股浑然傲气。
因而朝堂上不能出现无故罢免的局面,开了这条先河,往后他们都将任由皇帝生杀予夺,士大夫在皇帝面前再无尊严可言。
皇帝深知他们盘根错节,脉脉相通,小题大做反而会遭抨击,留下骂名。他需要一个不能善罢甘休的由头,名正言顺地让人不能翻身。
当初皇帝是说过李倓的事会给一个交代,可不能完全寄希望于上位者,等待垂怜,陆旋无疑是擅长冲锋陷阵的行动派。
所以,从借来的随员口中得知周衷是由李倓所举荐,陆旋便决定了为皇帝创造条件。
随后范震昱入局,将事态扩大,强行拖李倓入泥潭。
这一身泥污洗不洗得干净两说,稍有不慎,怕是要就此泥淖埋身。
单一个周衷尚可弃卒保帅,牵涉到李倓,文官们毫无疑问会联合反击。
正所谓唇亡齿寒,休戚与共。那帮文官为保证自身地位凌驾于武人之上,他们不可能放任同僚被一个武将与低微的候补官员扳倒,甚至不惜罔顾事实。
无论信上罪名是否属实,他们必须要齐心保周衷。若是周衷坐实了罪名,举荐他的李倓责无旁贷,必受牵连。
而连坐的又岂止李倓一人?与周衷有过交情的人都将蒙上阴影,成为悬在头顶那柄随皇帝心意起落的刀。
班贺往回走的脚步放慢了,阵外观战,一时倒显得无所事事起来。
他漠然想到,他们气势越汹,皇帝的反扑只会更汹。
结党营私如同谋逆,是帝王心中大忌。
依当今皇帝的心气,他不会想输。
他只能赢。
回了院里,就见鲁北平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坐在院里等候,班贺扬手招呼:“来了。”
鲁北平站起身,面上不见一丝笑意:“班先生,我哥不让我去看他,他有没有来找过你?他遇上事了,你知不知道?”
“稍安勿躁。”
班贺安抚地在他肩上拍拍,“事情我都都知道了,喝口茶慢慢说。”
鲁北平端着他倒来的茶,却不往嘴里送:“我哥他不是去治理匪徒么,怎么会得罪人,被御史逮着上本参?”
班贺喝了几口茶,清苦茶水顺着喉咙下去,少许残留的酒气都冲刷了个干净,这才慢条斯理道:“你哥成心去搅局的,这是他罪有应得。”
“啊?”
鲁北平目瞪口呆,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啪地放下茶杯,吓得站了起来,“班先生,怎么您这么说,我哥他……”
“又没说他一定会出事。”
班贺的笑意味深长,扯他的衣袖让他坐下,“往潭里扔块石头,小鱼泥鳅都要蹦跶几下,更何况是一群威风惯了的官老爷?”
鲁北平更急,他哥势单力薄,哪里会是那群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最擅长打嘴仗的文臣的对手!
班贺见他不明白,索性点透了:“事情是皇帝授意他做的,言归只是按皇帝办事,所以——这是皇帝与朝堂大臣的博弈。赢了,你哥安然无恙。输了,约摸可以回骆总兵那儿当个马倌。”
他笑笑:“当马倌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他也不喜欢京城。”
“这怎么能行!”
鲁北平再不明白官场的弯弯绕绕,也知道那是被打入深渊,再无翻身之日。他哥出生入死立军功,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
“且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