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妹儿的家离刘雀儿的家很近,两家门对门。不论站在哪家的门口,对方家门上的锁子都看得一清二楚。兰妹儿出门在外,就是刘雀儿给她经管家的。
车站离家不远,很快就走回家了。到了兰妹儿家的门口,刘雀儿停下来。他想,兰妹儿该进自己家了。兰妹儿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径直走向了刘雀儿的家门口。刘雀儿赶紧走在前面去开锁。
家里冷冷冰冰的,一股凉气从门口冲出来。兰妹儿惊叫一声,“啊,这里太好了,凉爽极了。”她说,“天然空调啊,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在羌氐市待了几天的刘雀儿,明白桑树垭和羌氐市的区别,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他也明白自己的家和桑树垭其他人的家的区别,也是天上和地下的区别。兰妹儿和自己一样,都是属于地下的,远远不如人家。恐怕这一辈子也跟不上人家了。兰妹儿去羌氐市打工两年多了,已经成了一个城市人,已经过惯了城市的生活。这阵回到桑树垭,不嫌弃这里穷,已经是不错了,哪里还能看出桑树垭的好来。
刘雀儿不开腔,招呼兰妹儿坐下,忙去洗锅架火,准备弄饭。
“烧点水就行了,”兰妹儿说,“先喝点水再说吧。”
“一起两将就,烧了开水就煮饭。”刘雀儿手里忙着,干得很利索,“早上你吃得少,早就饿了吧。”
“少吃一些,给你省一点,免得你将来嫌弃我。”兰妹儿也站起来,选了一个提包,拉开拉链看看,提起来就进了刘雀儿的歇房。刘雀儿以为她换衣裳去了,烧好开水,就叫她出来。“兰妹儿,”他叫,“兰妹儿,开水烧好了。”
歇房里面没有声音。刘雀儿过去,把头慢慢地伸到门口,看见床上已经变样了,铺上了崭新的床单,被子也套上了崭新的被套子,荞子壳的枕头上铺着崭新的枕巾。床上的东西这样一换,屋里像是明亮了一大截儿。以往这样站在门口,是看不见床上的东西的。这阵,刘雀儿在门口,就看见兰妹儿斜靠在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面,已经睡着了。
刘雀儿再喊一声,兰妹儿只是很沉重地哼了一声,沉重得像是爬不起来了。
看来,她睡得很香。刘雀儿心想,屋里凉,兰妹儿穿得太单薄,那样睡着会感冒的,就进去揭起另一条枕巾来,轻轻地搭在兰妹儿的身上。还没有松手,兰妹儿一跟斗翻起来,紧紧地把刘雀儿拦腰抱住。刘雀儿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惊魂散魄,动也不敢动。兰妹儿却动起来,把刘雀儿往怀里一搂,自己顺势一侧身,把刘雀儿摔在床上,自己翻起来,躺在他的身上。
“不不不,”刘雀儿说,“开水烧好了,你喝开水吧。”
“我想吃……”
“我就弄吃的。”
“我不吃饭。”
“那你要吃啥?”刘雀儿不明白地问。
兰妹儿说:“我想吃……你。”
“嘿嘿,我又不是猪肉,咋能吃,”刘雀儿已经不太紧张了,反倒觉得有一些舒坦自在。但还是一边说着,一边把兰妹儿轻轻地往开推,“明天我给你买肉。”
兰妹儿丧气地起来,看见刘雀儿倒了一桶开水。是薛大夫给他的那个饭桶,还用饭桶的盖子凉了一盖子。兰妹儿站了一下,看见刘雀儿要淘米下锅,就拦住他:“我说过,只喝水,不吃饭。”
“你成鱼啦?”刘雀儿不明白。
“我带着吃的呢,都在那个提包里。”兰妹儿说,“等一阵我给你弄。这阵,你给我倒一碗开水。”
刘雀儿看看他凉着的开水,又看看兰妹儿。“那是金属,烫得很,”兰妹儿说,“弄个碗嘛,瓷碗。”
刘雀儿见兰妹儿在四处瞅,已经把目光放在他桌子上的一摞碗上面。那里面有两个碗是很久很久以前买下的,边上已经有好几个豁口,在洗碗的时候,不注意就会把手划破。其余的,都是在桃花山挖出来的。刘雀儿在桃花山挖出了很多的碗,他挑选了几个好看的,没有破损的,和海子一起洗净了放在那里。碗是可以用来吃饭的,可他没有用过。用过的,只有一个海子。海子这阵在薛大夫那里,碗还在他这里放着。
刘雀儿去取碗。他把那些陈旧的有些泥土颜色的碗放在一边,取出一个白花瓷的碗来。兰妹儿嫌他啰唆,过去就拿来一个陈旧的碗,从饭桶里面倒出开水来凉着。这时的开水已经不是很烫了。兰妹儿抿了一口,把碗放下。“有些泥腥味,不是这碗的缘故吧,”兰妹儿说,“没有烧开?也不是。那就是这里的水质量有问题。”
“一直都是这样啊,甜丝丝的,很好喝。”刘雀儿觉得很奇怪,端起碗来尝一口,咂咂嘴巴,“还是那个味道,没变,比城里的水好喝一些,没有那种药的味道。”
兰妹儿就笑,“那就是我的嘴巴有问题了,尝不出刘雀儿哥哥给我烧的开水了的味道了,”她凑近了刘雀儿,“我的嘴里还有一种苦涩的味道,那也是我自己的了?”
刘雀儿不晓得这些,看着她没有开腔。
“你看看嘛,”兰妹儿两手放在刘雀儿的肩膀上面,把头仰起来,“看看我的嘴。”
刘雀儿比兰妹儿高出一个头,看着面前兰妹儿红艳艳的厚实的嘴唇,见比早上要滋润一些,湿津津的,却又没有水。他只能看到颜色,看不出苦涩的味道,就把眼光移到兰妹儿粉嘟嘟的脸上,移到她脸上的酒窝上面停住。兰妹儿把脸偏一下,把酒窝让到刘雀儿眼前来。
“没看出来?”
“没有。”
“那你看出啥了?”
刘雀儿又不开腔。他想说看出比原来好看了,又怕她问好在哪里。
“你就不晓得尝一口?”兰妹儿扭了一下身子,“味道是看不出来的,只能尝出来,傻瓜。”
刘雀儿红了脸,嘴唇却动了一下。兰妹儿赶紧闭上了眼睛,把脚踮起来。刘雀儿看着凑拢来的嘴唇,把头低一下,最后又抬起来了。他觉得心跳得厉害,头也有点儿晕。
兰妹儿睁开眼睛,见刘雀儿高昂着头,像是下巴上有一根棍子撑着,没法低下来。就笑了一下,又嘟起嘴,趁刘雀儿不注意,抱住了他的头,把嘴凑上去,在他的嘴上挨一下。“这样,傻瓜,”她说,“来,好好尝尝。要不,我尝尝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