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市那栋花园别墅要被卖掉的前几天,俊仪刚好回去了一趟,把每个屋子都好好地擦了一遍灰,给实木地板清洗后打上蜡,至于由水磨青砖石所铺就的院子,她洒扫的时间则最久。
春天是宁市的落花时节,紫荆花开了一茬又一茬,落了一层又一层,被俊仪扫了满满好几簸箕。有中介带夫妇来看房子,钥匙在铁门上转了两圈,声音隔着半个院子模糊地传来:“这房东是个很有名的大明星,命很好的,要是你们真到了签约的那天,就知道我说得不假,所以风水你们万万可以放心。你看,环境打理得很好,树也很茂盛……”
他们也没有走过来,只是站在通往门洞的步汀上,远远地望了一眼那紫荆花树和芒果树。
“秋冬就开栾树花了,想想看朋友来了,在这儿食腊味……”中介很擅长贩卖生活方式,三言两语,把一幅其乐融融的中产画面勾勒出来。
俊仪坐在后院的石凳边,听着他隐约断续的话语,脸上浮着微微的笑意。又听中介“咦”了一声,絮叨地问:“门洞怎么开着?”踏上楼梯,更摸不着头脑:“地板也是新擦的。”末了,自顾自笑着解释:“一定是临要卖了,找了钟点工来打扫。”
顾客夫妇审阅着这里的生活痕迹,心悦藏在为了压价而刻意保守的措辞里:“确实,保养得还可以……”
俊仪揉揉眼睛,掌根压着眼窝好一会儿,继而深吸一口气,很用力地扬起了唇角。她从石桌边起身,脚步轻轻,离开时,没有惊动任何人。
虽然商先生总说这里袖珍,但俊仪记得,第一次陪应隐来看时,主从两个都大呼小叫了好一会儿。她们尤其为这红砖小楼和院子心动。
俊仪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不会长大的人,她有些笨,无法学会别离这种东西,天真地期待一些“永远都会这样的吧”。譬如工作,譬如情感,譬如一种生活、一段日子,她总是觉得这些是可以被凝固下的,正如鸡蛋黄被煎熟了,就不流动了。
同样是巨星的助理,柯屿的助理盛果儿就比自己要上进一些,能干一些。柯屿去国外演舞台剧时,盛果儿就跟在大经纪人身边用心学习,等柯屿回来时,她已经独当一面,可以作为柯屿的左膀右臂,帮助并守卫他。
坐在公交车上,俊仪低头瞧瞧自己。她就没想过这些,只想着一餐饭、一瓢茶,天冷给应隐加衣,进组时,绞尽脑汁地盘算着如何在行李箱里多塞一床她喜欢的四件套。
公交车到海边庄园要两个钟,终点站是游艇会码头,俊仪下了车,在路边慢慢地走,直到康叔的车经过停下。
“小俊仪,你好像哭过。”康叔载她上副驾驶。
“我走得哇哇哭。”俊仪说,抱怨远。
康叔脸上微笑,也没拆穿她,问:“怎么不打车?”
“太贵了。”俊仪说:“要一百六,我一天才赚七百。”
“婚礼那天,少爷不是封了你一个十万块的红包?”
“要存起来。”
俊仪很会存钱,因为平时实在没什么花销处。她吃住都是应隐供的,进组或商务活动,主办方自然有安排或补贴。俊仪自己既不化妆,也不买贵的衣服,秉持着应隐“你不理财财不离你”的经验,俊仪把钱都存起来了。不过,她不太会撒谎,她妈妈一问她有几个子儿,她只敢少说三分之一,于是那三分之二便很顺理成章地被父母要走。
应隐有时候怒其不争,自己干坐着生气,又拿她的家务事无可奈何。俊仪反倒保证:“我把养我长大的钱还清了就好了。”
她现在觉得差不多是还清了,所以钱开始真正是为自己而存。
“存起来,干什么呢?”康叔问。
俊仪也不知道:“上学,或者当嫁妆。”
康叔扶着方向盘哈哈大笑:“你有意中人了?”
他讲话还是老派,“意中人”三个字就很老。
“还没有,”俊仪摇摇头,很随意地说:“那就上学吧。”
“你跟隐隐都有个上学梦。”康叔说了一句。虽然应隐现如今是少夫人,不过她让康叔叫她隐隐,康叔虽然从善如流,但其实心里是练习了好一阵子。
俊仪神色认真:“人就是这样的,读书时觉得无聊,但如果早早地进了社会,又总想找机会回去读书。其实未必学得进去,也就是口头说说而已,特别是当这个人不知道该做什么事的时候。”
康叔将车子拐进庄园的第一重岗亭,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不知道该做什么事了?你不想继续做隐隐的助理?”他问。
“当然不是。”俊仪本能否认,语气和情绪平缓地落下来:“我只是不知道能在她身边做什么。我要辞职了。”
康叔没有很意外,轻轻地踩了一下刹车,平稳地将车子在路边停靠下。
“你会伤她的心。”他压下手刹。
“我什么都不会,伤她的心总比给她添麻烦好。”
俊仪觉得康叔是一个能讲心事和保守秘密的人,便继续说:“我不会说话,不够机灵,不会来事,跟在她身边出席活动,像个木桩子,没有什么眼力见,还经常帮她得罪大人物。虽然我能照顾她生活,但你们雇的人比我更懂照顾。少奶奶的随行助理什么的,我胜任不了,小来姐姐是海归硕士,会两门外语,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