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娘也有过一次“军营之旅”,那是在特殊时期、特殊情况下的一次特殊之旅。
1978年7月,我作为基层部队优秀干部被总后勤部政治部干部部选调到了总后勤部机关,为了加强基层干部理论修养,进入机关之前,我们先是被集中到总后勤部襄阳军政干校,接受了为期一年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和军队思想政治工作培训。那时,我的女儿刘楠刚刚出生三个月,岳母不太适应高原气候,准备回东北老家,爱人又要上班,女儿由谁照料成了问题。这时候,我只好把娘请到部队。
娘就是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特殊情况下来到青海西宁的。娘是头一天到部队,我第二天去襄阳,我和娘在部队只打了个照面,然后就匆匆忙忙走了。接下来的日子是我爱人、女儿和娘一起在部队度过的,说得准确点,是娘在帮着我爱人照顾刘楠。
娘在老家有早起晚睡的习惯,到了部队依然如故,每天早晨早早地爬起来,捅开炉子,烧上水,开始做饭。
娘擅长做面食,到部队后经常擀面条,蒸馍馍,不怎么会炒菜和做米饭,我爱人是东北人,不习惯顿顿吃面食。于是每天娘只管做好米饭,我爱人回家负责炒菜。还有每天晚上封炉子、早晨起来捅炉子,两个人小锅小灶地做饭吃饭,一切都有点新鲜和不习惯。娘毕竟饱经风雨,经过十几天的摸索,对这一点点家务活应对自如。
儿子出远门,不在身边,娘每天要和并不是很熟悉的儿媳妇、小孙女朝夕相处。据我爱人后来讲,娘在她跟前,还是有些当婆婆的架子和派头的。
娘在旧社会受过苦,最看不惯生活上的铺张浪费行为。我爱人恰恰不注意这些,有时候倒掉剩汤剩饭,就会引起娘的不满与指责,有时候把娘惹急了,老太太就会跺着小脚发脾气。娘早晨起来做饭,有时发现孙女的被子没有盖好,本来是举手之劳,伸伸手掖好被子就行了,娘就不这样做,偏要把我爱人喊起来,让我爱人给孩子盖好被子。娘觉得,照顾孩子睡觉是当妈妈的责任,自己的事情就该自己负责。一个单枪匹马的老太太,面对在外头有工作的军人儿媳妇不怯场,无惧色,该怎么当婆婆就怎么当婆婆,连我都觉得娘挺厉害!
过上个把月,我爱人就会带着娘到机关澡堂洗一次澡。娘是小脚,每次洗澡解裹脚布和缠裹脚布非常麻烦,进了澡堂自己又站不稳。每一次去,都是我爱人耐着性子帮助娘解开裹脚布,扶娘下到水池里去泡澡,再站到淋浴头下面去打香皂,冲洗干净。这一点,我爱人做得不错,赢得了青藏兵站部机关以及三二五医院许多同事的好评。
那一次,娘在部队待的时间很长,前后住了半年时间。临回老家之前,我又写信把三妹叫到了部队,顺便让三妹上部队看看,再把娘接回老家。三妹当时已经怀孕,十几天后,娘就跟着三妹一起回了老家,女儿刘楠从此进入了部队机关的幼儿园。
非常可惜,娘第一次到部队,我因工作不在身边,没有机会好好照顾娘。
娘因病去世早。如果娘不那么早走,肯定也会和爹一样,有第二次、第三次的“军营之旅”,让我有机会陪娘在部队住一段时间,报答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娘六十五岁那年突发重病,匆匆忙忙地撒手人寰,驾鹤西去,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到北京了。
二爹二娘
在爹兄弟三个人中,二爹刘俊田算是个“文化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爷爷带着爹除了租地种地,还小打小闹地做了一点食盐生意,攒了一点钱,买了五亩地,翻盖了五间房,供二爹读了几年私塾。
爷和婆虽然没有读过书、上过学,但家里刚刚有点钱,就能送二爹去读书,真是眼光高远。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国民党到处抓壮丁,爹兄弟三个人,必须抓走一个,不许“抗丁”。爷爷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遇到这种蛮不讲理的事情,能有啥办法。在家里爹是老大,刚刚担上力,需要养家糊口,离不开,三爸年纪又小,最后就把二爹抓走了。二爹有点文化,后来在军队里当上了文书。文书的职责就是抄抄写写,没有文化干不了,并且这是一个工作轻松、人人羡慕的角色。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二爹一度当上了生产队队长。二爹有文化,算术好,脑子灵光。后来农村的阶级斗争进行得越来越厉害,我们家是中农成分,属于团结和争取的对象,不是依靠力量,并且农村的生产队队长,必须从贫下中农家庭中产生,再加上二爹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特殊经历,于是干了几年生产队队长就卸任了。我当兵以后,二爹有时候给我谈起他当年被抓壮丁的无奈,谈起他后来不怎么被重用,多多少少有点郁郁寡欢。
毋庸置疑,刘家村的乡亲们最厚道,知道二爹当年是被抓壮丁抓走的,人的本质不错,所以从来没有人给二爹找过麻烦。
二爹爱好学习,关心时事政治,从未放弃读书看报的习惯。相比之下,二爹平时了解和知道的事情总比别人多,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有根有据,头头是道。我从小就佩服二爹对于时事政治的独到见解。
二爹为人谦和,人缘好,平时很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就是对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受二爹性格的影响,二爹家的七个兄弟姐妹,都为人随和,从不蛮横无理。
有文化的人看问题往往高瞻远瞩,一旦县里和公社、大队要求推广种植新的粮食品种,鼓励农村大胆引种,二爹总能正确领会上级精神,做到与时俱进,利用自己家的那一点自留地,跟上国家推广种植新的粮食品种的步伐。二爹身体瘦弱,可脑子绝对够用,他讲究科学种田,平日里,对什么季节干什么活,心里有数。就是生产队的集体农活,也是样样不落。加上二娘身体壮实,有二娘的帮衬,生产队、自留地里的庄稼活干得有声有色。后来二哥同生、二妹巧娥慢慢大了,担上了力,二爹二娘的负担随之减轻了许多。
二娘精明、能干、手巧,无论是庄稼活和家务活,都是二爹的好帮手。那时候,村子里、街面上一旦有新的衣服款式出现,用不了多久,同款式衣服就会出现在二哥同生、四弟润生的身上。小时候我很羡慕二哥、四弟,他们的衣服不但合体,还款式新颖。
二娘的心灵手巧还表现在会做各种小吃上。小时候我爱找四弟润生玩,无论是到城背家里还是后来南场新屋,二娘总是给我和润生做各种各样的小吃。特别是二娘烙的羊油饼和蒸的“金裹银”馍馍最好吃。
二娘精明能干,行事强势,管教起孩子来也很严格,几个妹妹为了学会锅灶上、织机上的活,在二娘那里受了不少委屈。当然,二娘含辛茹苦地把七个孩子拉扯大,个个成了家,也的确不容易,这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二爹、二娘的功劳,不过,二娘的功劳最大。
三爸三妈
三爸叫刘俊明,是爷和婆三个儿子中唯一一个当过兵的,并且在转业后成为吃“公家饭”的国家干部,是爷和婆甚至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
三爸小时候上过几年学,深受刘家庵小学庞先生的赏识。有段时间,三爸干脆把铺盖搬到学校,晚上和庞先生一起住。当年,庞先生是中国共产党地下党员,耳濡目染,三爸不仅从庞先生那里学到了文化知识,也懂得了追求进步。
朝鲜战争爆发后,三爸应征入伍,和志愿军一起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鸭绿江,参加了抗美援朝。在战场上,三爸英勇顽强,多次荣立战功,不久便入了党、提了干,成为一名经受过战争考验的年轻军官。
小时候,我在三妈房子里看到过三爸在部队时的照片,大檐帽、绿军装、武装带,还有斜挎在腰间的手枪,神采奕奕,英姿飒爽。从那时候起,我就暗暗发誓长大后要当兵,像三爸一样成为一名人民军队的年轻军官。
三爸所在的部队是工程兵。有一次在朝鲜战场执行架桥任务时,敌机突然狂轰滥炸,三爸躲避不及从桥上摔了下来,摔伤了腰,从此难以适应部队行军打仗和摸爬滚打的军事生活,特别是工程兵的野外登高工程作业,只好转业回到老家。否则,三爸在部队一定会有更大的发展。
当年给三爸当过老师的庞先生,正好在法门公社当主任,他听说三爸从部队转业回来,主动要求三爸到法门公社工作。三爸当过兵,一身的军事技能,就在法门公社当上了人民武装部干部。
三爸在部队基本功打得扎实,又有组织能力,抓起民兵训练来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那时候,农村战备训练抓得紧,扶风县人民武装部经常组织全县民兵队列、射击比赛,三爸亲手训练出来的民兵,经常获奖受表扬。
1968年,我赶上了一次空前绝后的大范围征兵,三爸在公社负责征兵工作,我顺利入伍,实现了保家卫国的愿望。军人生涯给我带来了好运,改变了我的人生。
三爸在法门公社工作期间,工作努力,积极上进,深受领导赏识,几年后被提拔到建合公社当副主任,不久又提拔到上宋公社当主任。
一个部队转业干部,从农村最基层干起,依靠自身努力干到公社行政一把手,的确不简单。
正当三爸在公社主任岗位上施展抱负的时候,腰伤复发,让他的身体渐渐难以适应农村一线工作,组织上把他调整到县粮食系统,在绛帐县油脂厂担任厂长兼党委书记,成为党政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