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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豆腐和烤面筋（第1页）

Mf我对臭豆腐态度的改变是突如其来且迅猛的。

我有一个闺密极爱吃臭豆腐，她曾试图劝我哪怕尝一口这臭烘烘的炸黑了的豆腐的滋味，“骗”我说特别好吃，吃一口绝对就忘不了。我厌恶地摇摇头，掩口躲开。

她无奈地叹口气，然后在我面前继续大快朵颐。

突然强烈爱上这块小小的臭豆腐，是在绍兴。

那年去苏杭一带玩，在绍兴老街一家极不起眼的小饭馆里吃午饭，菜单上有臭豆腐。因不喜臭豆腐，也没有过多了解，只见街头小摊挂的都是“湖南长沙臭豆腐”，便自以为是地认为此物仅为湖南特产。苏杭一带的饮食大多口味清淡，而我所见的臭豆腐以“臭”“辣”出名，这家小小的餐馆居然有臭豆腐，我一时好奇便点了。一盘炸得焦黄的臭豆腐端上来，我心里微微惊讶——我一直以为臭豆腐只有黑乎乎一种颜色。跟这盘臭豆腐一同端上来的，还有一些小碟干辣面。有辣子就好办了。我夹起一块，蘸了蘸辣面，尝了一小口，然后就被它彻底征服了。

我对臭豆腐竟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后悔自己一直为名所累，单单为一个“臭”字，就断然拒绝了美味。可见这世上有多少是为名所累而被误解的事与人。绍兴之后，回到杭州，我又在其他餐厅点了几次臭豆腐，每次都吃得精光。回到家，我又跑到杭州一家餐厅在西北开的连锁店，专门点了臭豆腐。那段时间，我对黄嫩嫩的臭豆腐着了魔似的，仿佛那干焦的外衣下包裹的嫩白的豆腐是珍馐琼浆，只觉得王母娘娘的蟠桃也不过如此。继绍兴臭豆腐之后，我开始吃湖南的臭豆腐。街边小摊和夜市的臭豆腐，摊位上都用红色字体写着大大的“湖南长沙”字样。

比之浙江臭豆腐，湖南臭豆腐的调料重，更讨我的喜欢。

大街小巷所见的臭豆腐，皆是炸成黑黑的豆腐块，盛入碗中，再舀一层厚厚的辣酱，每块豆腐都浸在浓香四溢的辣酱里，用细竹签挑起一块，放入口中，焦黑的皮脆脆的，不柴，内里白白的豆腐被辣酱完全包裹，“臭”和“辣”

的滋味混在嘴里，奇特诡异，让人欲罢不能，即使被辣得满头大汗、鼻涕吸溜也不想耽搁一秒，丢了魂儿似的一块接一块往嘴里塞。一碗臭豆腐吃进肚子里，仿佛所有“臭”的“辣”的烦恼不快难堪尴尬也被酣畅淋漓地干掉了，人生又快乐起来。

和臭豆腐并立于夜市的许多烧烤炸涮中，烤面筋可算得上是街霸级别的市井小吃了。

夜市的食物似乎铆足了劲儿要把人们憋了一天的郁闷烦忧通通释放出来似的，大多油多辣重，味道浓郁。通过食物释放压力倒也不是毫无道理的信口胡说。人们有着不同的家庭背景、不同的性格脾气、不同的生长环境、不同的教育学历、不同的生活压力，甚至仅仅因性别不同，寻求压力释放的途径也不相同。比如男人累了烦了爱抽烟，女人气了闷了爱逛街。唯独食物，无论男女老少，喜怒哀乐的情感都可寄于口腹之欲。夜市与夜市中的食物，更是传递着市井百态，以及情感的波澜起伏。无所事事地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在夜晚卸下面具，聚合到夜市的烧烤摊、串串摊前，流连在臭豆腐、烤面筋的油炸香气里，管他什么健康不健康，吃了这顿再说。因此，炸串烧烤和啤酒最得人心。

烧烤串串总得吆三喝四、同吃同喝才带劲，一个人吃，差点意思。我有次在海底捞见一个女生点了一桌子涮菜，一个人吃，边吃边哭。一个有故事的人一个人吃火锅，多么伤人心的故事也总觉发泄不完。火锅、烧烤是属于“所有人的孤独”的绝佳搭配，和“一个人的狂欢”气质不搭。不知道吃完这顿丰盛的海底捞后，那个姑娘如今可好？伤心的事应该都忘了吧？伤心的人也该忘记了吧？

虽然夜市属于所有人的狂欢，但也不排斥一个人的孤独。一个人，也能在市井烟火气中找到匹配孤单的食物。

比如臭豆腐，比如烤香肠，比如烤面筋。

烤面筋往往挂的是“武汉户部巷烤面筋”的招牌，但谁都知道这并非正宗的“户部巷烤面筋”。2019年我去武汉时，专门去了户部巷，一条长街的美食商铺，没怎么在意烤面筋，所以也无从比较本地烤面筋和户部巷烤面筋差别究竟在哪儿。这种市井气十足的食物其实也无所谓正不正宗，好吃对口就行。夜市的烤面筋秉承了浓郁的五彩霓虹色调，被炉火烤得干焦金黄，调料也撒得分外重，与师出同门的臭豆腐相比，骨子里少了嫩，却不乏坚韧，因而吃进嘴里很有嚼头。配上孜然、辣椒等佐料，越发让人上头。火往往能使万物获得新生，经火淬炼的万物脱去水分后干枯如柴，现出自身真形，本质分外清明，真相才得还原。万物须经火的淬炼才会破茧重生，人亦如此。不但人物如此，欲成仙佛，也得浴火后方能重生；凤凰不也是在火里涅槃？修仙练道的孙悟空也得经八卦炉锻炼，炼得火眼金睛，才能在西天路上识得万魔，保得唐僧。可见火是能使万物现形还原的仙家宝贝。在夜市中，油炸听起来如猛火攻心，但炸出来的食物外焦里嫩，尚有柔气；火烤看似漫不经心，但烤出来的食物蒸发掉水分，留下的都是自身精华，骨气自现。经火烤过的面筋因是面制品，比肉更有嚼劲。不需要朋友相陪，不需要开张桌子，一个人，一串烤面筋，在夜里边走边吃，放下对健康的焦虑，搁下了却不了的繁难，忘掉解决不了的问题，像手里这串烤面筋一样，做一小会儿——哪怕只是一小会儿——真正的自己。转念一想，经了生活之火的不息淬炼后，作为肉体的自己就如这手里的烤面筋一样消失了，没了，那我将如何重生？这么深沉的问题还是不要在繁华如梦的夜市想了，理性的思考往往得不出生活真实的答案。

烤肉、串串、臭豆腐、烤面筋……卸了面具的人们在夜市吃吃喝喝哭哭笑笑。它们本身就是生活给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