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你为我抬来一门大炮,又能怎么样?事已至此,不如和我聊点别的,陪陪我吧!”
这样的请求好似来自一个身负重伤在苟延残喘的人,理智叫苏三拒绝。感情却迫使她安静的留下。
倚在那怀中,她满心都是恐慌和焦虑,所谓的肇事会以何种形态来表现?从赌场下手?还是从舞厅下手?是打砸抢?还是讹诈或诈骗?
想到舞厅,她想起了那些高薪聘来的长三及新来不久的舞女,忙不迭从怀抱中抬起了脸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所有流氓都被赶走了?那些姑娘们呢?”
要解释清楚所发生的事,岂非三言两语,白九棠收起下颚扫了他一眼,揽着她的肩头朝回走去:“那些姑娘还在,兴许是敌人在玩弄我,故意留点生气给我吊命吧!”
苏三刚想再问,被他的抢白打断了:“其他的事。晚些再说!”
夜色铺开了墨黑的大麾,挤走天边最后一丝红云,沉沉的降临了。俱乐部的门前人头攒动,鼎盛如常。引宾的侍者也已恢复了常态,忙碌的穿梭了起来。
从四天前开进英租界,到今朝的溃败,不过历经了短短几十个小时而已,但霓虹灯牌下的男人,已从忐忑的半空,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他本被喻为后起新秀,现在几乎算死在了浅滩上。除了手心里握着的那只柔荑还是热的,所有的一切都冰凉了。
即便没人大张旗鼓的站出来闹事又怎么样?那些老千很快就会闻到腥味,穿金戴银的伪装着名流大亨,兴致勃勃的朝爵门杀来。在无人把守的房间中,要么与荷官串通一气,要么根本不屑于合作,几局下来,就能让爵门亏得吐血。
二十五个包间,他该去守哪一个??上海滩的老千这么多,他有命在英租界碎几个?
他不想倒下,势必苦撑!可结果摆在这里,很难挣脱。
他拿什么考卷给季云卿过目,拿什么脸在江湖上行走?
大型声色场所的门口,入夜都会堆满了小贩。白苏二人从来没有尝试过,像一对正常的情侣那样,买包蚕豆头挤着头分享,而今倒是有了闲暇,来刷新这个零记录。
白九棠单手握着喇叭状的纸筒,苏三倚在身前,你一粒我一粒的喂进嘴里,远看一副你侬我侬的恩爱,近瞧两张面容上的微笑都禁不起推敲。
这幅温馨的画面之下,藏匿着极大的内心煎熬,可是俩人不曾中断过,女人演得很投入,男人也很配合。因为他们都对未来没把握,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这种机会。相依相偎的分享零食。
门口的侍者进进出出的迎宾领客,那急促的脚步声,莫名让苏三感到紧张和抗拒,也莫名让白九棠一次次进入浑身紧绷的备战状态。
女人想的是:千万别听到里面传来闹事的声音。男人想的是:给点动静吧,千万别亏得捡不起来了,才最后一个知道。
忽然间,远处轰轰嘹起了一阵异响,二人不约而同抬眼看了看天际,恍惚以为要来一场雷雨。
天空一片深奥的黑,月亮弯弯的在放光,星星闪得很起劲,并不像要打雷下雨的样子,况且在这个季节里,雷雨已经是稀有物,不可能说来便来的。
那雷动的声响越来越大,离南京路越来越近。白九棠心下重重一沉,丢开手里的纸筒,反手掏出了腰后的手枪,豆子流泻了一地,惊得苏三颔首瞪着它们发痴。
第一次在英租界的大街上亮枪械,白九棠握枪的手不由自主的起了汗。那千军万马的雷动,不避斧钺的架势,来者是何方霸主?如果是专门为收拾他这样一尊小佛而来,岂不是浪费天兵天将的资源?
猛然想起了苏三的存在,他抬手揽紧了她的肩头,朝反方向急迈了几步。末了,一步站定,推了她一把:“赶紧走!快点!!”
“我不!!”苏三的脑中在敲鼓,心脏也在敲鼓,全身都在战栗式的敲鼓,可打颤的嗓音竟是异常的坚定。
白九棠怒目圆睁的瞪了她一眼,一手扣在那细腕之上,拖着她大步走向了一辆侯客的人力车,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言语,真正带起了诀别的意味:“走!永远也别回来了!”
是那过激的行为弄痛了她?还是那让人绝望的言语吓到了她?苏三惊得踉跄了一步,不顾一切的反身投入怀中,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我不!我不!!!”
白九棠脸青面黑的顿了一秒,万众瞩目的嘶吼道:“白苏氏,你这个蠢女人,赶紧给老子滚!!”
轰鸣于耳际的脚步声滚滚而来,伴着苏三同样令人瞩目的大吼:“我不要!我不走!!”强势的摧残着人的神经,使得那斜压礼帽的男子几乎捏碎了手里的枪把,迫不得抬高了手掌,准备把她一掌劈昏。
然而那闷声闷气的宏大杂音,已撕开了神秘的面纱,清晰的响在了街口。俩人在撼然中一愣,皆讷讷的调转了视线,向南京路口对准了焦距。
整排整排的人力车,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方块阵,在飞速推进。车夫的脚步声和车轱辘声,以及那越来越明显的铃声,混成了视听灾祸,攻击着路人那脆弱的心脏,和不堪承受的鼓膜。
二十辆、三十辆、四十辆、数不清的人力车铺天盖地的杀了过来。整个公路被难断,黄橙橙的背心载着黑漆漆的绸衫,如平地钻出来的地狱骑兵,一浪卷过一浪,涌动而来。白九棠微微豁开了嘴,眼色和脸色都急闪起来。
在如此浩瀚的景致面前,苏三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悲伤,顷刻间想起了早先“扎眼”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