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对无言。
连妃连忙举起铜爵,另一只手扯诸儿袖子:“太子,妹妹出嫁,我们敬她一爵。愿她嫁过去以后能母仪鲁国,并祝她早日为鲁君生下继承人。”
一席话如利箭穿过诸儿心胸,他抓着胸口,大吼一声,吓得连妃手一抖,酒水泼了出来。
楚秾含泪举起酒爵:“哥哥,来日方长,咱们日后还有相会之期。”
诸儿倏然记起楚秾的诗句“今兹不折,讵无来春?叮咛兮复叮咛”,心中稍觉安慰,举起酒爵:“好,来日再会,你一路走好。”
两人同时仰脖而尽。
小白在旁边,看看姐姐,又看看哥哥,一张小脸上竟也浮起莫大哀愁。
楚秾起身,手牵小白,诸儿摇摇晃晃送至殿外,三人在轺车旁伫立。连妃等人知趣地站在后面稍远处。
楚秾拿出装有自己一缕秀发的心形绣囊,犹疑一下,亲手替诸儿系在腰间。诸儿穿松石蓝色的菱格斜条纹长袍,棕黄色的绦带束腰两周,在腹前结了蝶形,垂下丝绅。楚秾想,不知是他的哪一个女人,如此手巧,如此精心地为他系带打结。
楚秾泪水夺眶而出,又极力忍住:谁愿意去鲁国做国母,她只要在他身边做一个侍妾,每日为他穿衣系带,束发戴冠。然而人活在世上就是这样可悲,哪怕贵为公主,也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诸儿低头看见楚秾头上厚厚结成小山般的假发,假发上缀满的金玉珠翠在他朦胧的泪眼里摇闪,使他一阵晕眩。她靠他非常近,香泽可闻,他只要轻轻一伸手就可以将她揽入怀中。他想起那晚她月色下的*,想起她肌肤的柔滑,想起那橘树下的欢情,不由心中激荡、血液沸腾,强烈地渴望搂紧她、狂吻她。
然而宫中兵卫森严,遍布禄甫眼目,他为了克制自己的冲动,咬紧了牙关,忍得骨头都痛了。
绣囊系好了,诸儿无以回赠,急切中退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放在楚秾掌心:“妹妹保重,莫忘了叮咛之语。”
楚秾攥紧右手,手心灼痛。她将小白推至诸儿面前:“哥哥,我走后,你要好好爱护小白,看在我的份上!”
诸儿低头看小白,小白仰着头看他们,满脸成人似的悲伤。诸儿的心底蓦地燃起了泯灭的兄弟之情,俯下身将小白搂入怀里。他从小受郑姬言传身教,对禄甫的其她妃嫔和她们的儿子,都有强烈的敌意。这是他第一次抱小白,小白从小受惯了哥哥的拳脚,此刻见哥哥如此真诚地拥抱他,小小的心灵无比感动,也搂紧了哥哥。
诸儿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小白。”
楚秾拉着小白登车而去。
诸儿久久凝望远去的轺车,忽然逞着酒性,舞起大袖,狂歌痛哭: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上下其音。
之子于归,远送于南。
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双燕比翼翩翩飞,妹妹出嫁不再回,渐行渐远看不见,泪流如雨心伤悲。
双燕啼鸣声声切,妹妹出嫁要远别,渐行渐远看不见,泪流如雨心泣血。)
小白看见楚秾当着诸儿一直强忍泪水,上车后却哭得这样伤心,一直乖乖不做声的他开口道:“姐姐,你既然不愿意嫁到鲁国去,何不逃掉?我们现在就跑,我跟你一起跑。”
楚秾摇头道:“小白,我们跑到哪里去?你还要留下来,将来振兴齐国呢。”
小白说:“将来做国君的是诸儿哥哥,没我什么事。姐姐,我们逃走吧。”
楚秾抱住他:“小白,你还小,将来你长大了,就会忘记我了。”
小白很生气:“姐姐,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会忘了你!”
楚秾流泪不语。
小白灵机一动:“要不我跟姐姐一道去鲁国吧,姐姐不是要带很多陪嫁的男媵过去吗?算我一个怎么样?”
楚秾摇头:“小白,尽管你不做国君,但将来也要尽心辅佐哥哥,就像无知的父亲辅佐我们的父亲那样。”
出了路门,便是治朝,禄甫和大队的陪嫁人马已经在广场等候。依照礼制,诸侯嫁女是不亲送的,然而禄甫为防止楚秾半路逃跑、跟诸儿私奔,决定亲自将她送到鲁国去,交到鲁侯手里。
楚秾从轺车下来,准备换乘镶金暖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