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紧跟在后面,也要上车,禄甫喝道:“小白,就送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了!”
小白说:“我要跟姐姐一道去鲁国!”
“胡闹!”禄甫命两名卫士将小白提起来带走,小白悬在空中蹬踢着双腿哭喊:“姐姐——姐姐——”
撕心裂肺的声音渐远,楚秾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从长长的睫毛下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禄甫声音严厉,不带感情:“上车吧。”
登车时,楚秾最后望了一眼路门。路门内是寝宫区,所有后宫妃嫔晏居安息的区域。扶鸾宫、荟蔚宫、杏林……她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从此便只能在梦境和记忆中出现了。
浩浩荡荡的车队出发了,一时旌旗飞扬,鼓乐喧天,烟尘蔽日。
鲁国在齐国西南方,车队直接从宫城西南门离开了临淄城,那些建在高高夯土台上的宫殿,在临淄城外依然可以望见。夏日清晨的朝阳喷薄而出,燃烧的红霞辉映着巍峨壮丽的宫阙,那些宛如大鹏展翅的飞檐翘角,以及金碧辉煌的玉宇琼楼,仿佛在一种深红的水中浮动。
在楚秾迷蒙的泪眼中,它们慢慢地沉没,最终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漫天漫地的阳光,她任凭滚热的尘埃抽打在脸上,久久不愿放下车幔。 。。
第一节 花嫁
鲁桓公亲自在汶水边的讙邑等候他的新娘。齐僖公禄甫亲自送女出嫁的消息他已听说,公主出嫁国君亲送,有违礼制,鲁桓公当然并不知道禄甫是怕女儿半路私奔,他只想当然地认为齐侯视女为掌上明珠。
齐国车队进入鲁国境内,沿汶水前行,每到一处馆寓,便有轻车快马出发,一关一关传报到讙邑,这样鲁桓公每日都可以知道他的新娘到达哪里了。
这天傍晚,鲁桓公终于迎来了新娘。讙邑郊外,长草摇曳,刚下过一场暴雨,晚风拂过,草叶上水光流动,翠霭缭绕,汶水如碧带垂天,天边晚霞流艳,霁色醉人。
鲁桓公头戴称为“爵弁”的无旒之冕,身着被称为“玄衣纁裳”的浅黑色上衣、朱黄色下裳,立在一乘大辂之车上,车上朱色绣盖在风中飘扬,他的身后衣甲鲜亮、仪仗绚丽的迎亲队伍绵延排开,大道尽头烟尘飞扬、旌旗招展,齐国车队浩浩荡荡驶来了……
何彼禯矣,唐棣之华!
曷不肃雝?王姬之车。
何彼禯矣,华如桃李!
平王之孙,齐侯之子……
(什么植物茂盛繁华?棠梨之树开满鲜花!
什么事物耀眼奢华?王姬出嫁高车驷马!
什么人物姿容绝丽?娇媚鲜艳如桃似李!
谁的婚礼隆重华丽?齐侯公子天子之女!)
鲁桓公无声地哼唱着一首颂美公主出嫁的诗歌,他的心就像一只鸟扑着翅儿在歌声中飞翔……
齐国车队停下来,齐僖公、鲁桓公同时下了国君大辂,行两君相见之礼,两君简单叙些契阔,依照礼俗,鲁桓公要亲自扶新娘登上鲁国这边的婚车。
鲁桓公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送她回宫扶她下车的情景,他还记得那天她中暑,虚弱娇软,香汗漓漓,他触到她的肌肤嗅到她的体香,只觉魂消骨酥。那时他就曾想入非非:有一天,她若成了我的女人,该有多好!
这一天终于到来,一阵阵激动席卷他的心,但他表面上还是很沉着温雅,慢慢地向她走去。和去年的她有所不同,她上了浓妆,低垂眼帘,别有一份娇羞。穿着垂垂曳地的玄色深衣,朱黄色黼纹锦缘,黑红两色的对比以及衣深袖广的衬托,更显出她身姿修长高挑。斜晖脉脉,汶水悠悠,江上的风吹得她衣袂飞扬,整个人透出难以形容的高贵典雅,顾盼间有一种艳压四方的气质。
他扶住她的时候,她望了他一眼,他微微一笑,一缕缕的柔情缭绕在他的笑容里,她也淡淡一笑,然而那双形状秀美的杏仁眼里,却是一片清冷寒彻。
他被喜悦冲击着,没有留意到她妆容覆盖下的冰冷。扶着她登车的时候,她最后向禄甫望了一眼。
遥遥的,她看见夕阳的光辉照在他脸上,须发苍然,英俊挺拔的五官似乎蕴着一丝悲凉,目送她的眼神似乎也流露着慈爱。
然而,她不能原谅他!
那一刻,她投向他的最后一眼陡然变得凌厉恶毒:禄甫,你不是把我当成邦交的一枚棋子吗?你等着,看我如何毁掉你这步棋!
鲁国都城曲阜,是标准的大城环抱宫城的建制。因此车队进入曲阜,必得穿过大城。大城是居民区和街市,国君迎娶夫人进城的消息像狂风般扫荡了曲阜大街小巷,一时万民争睹、人头攒动、欢声如雷:“夫人来了!”“夫人!”“夫人!”……
从今往后,她不能再叫做楚秾了,她的闺名将永远只在记忆中萦绕。按照习俗,齐国公主应该被叫做“齐姜”。可是那么多公主,如何区分?依照排行,最大的可以叫做孟姜、伯姜;中间的可以叫做叔姜、仲姜;最小的可以叫做季姜、少姜。
另一种区分的方式就是用夫君的谥号,比如“宣姜”、“庄姜”。
这样,一个个鲜活的女子都淹没在毫无个性特色的称呼中了。然而楚秾不同,她自小满腹诗书、博古通今,人们不会用那些统而化之的称号埋没她,而是将她叫做文姜。
“文”——出口成文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