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到这里,公主忽听下跪的苏娘子低声回话儿:“公主,今日用针已毕。您脉象平稳,想来下血渐轻。请问公主还有哪里不舒服?咱们也好斟酌药方。”
玉贞公主觉得好了许多,她点头赞许:“是比昨天松快了。你的本事不错,尽管放手给本宫医治。唉,本宫奉旨回京,在这里迁延太久也不像话。回京之后,还有诸多应酬要提着精神……你明白的……”
苏旭慎重点头,心里叹气:谁也不容易。
要是搁去年,苏旭定会鄙夷公主不守妇道,可是如今自己也做了女子,心境大有不同。
娇花想蝶,游鱼恋水,青春年少,孰不动情?
譬如柳溶月不肯和他同床共枕,他不也是暗气暗憋?
想公主这样正值盛年的女子,死了丈夫就必得灭绝人欲,不是所求太苛么?圣人丧偶也要续弦的,干嘛非得为难女子守贞!
看出苏娘子对自己并无轻蔑,玉贞公主不禁对她生出了更多好感,有心将她收做个心腹。
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吧,我准你家去的。只要帮我尽快调理好身子,本宫定然重重赏你。”
苏旭顿时放心不少,他叩首谢恩:“多谢公主。不敢希冀公主赏赐,只愿公主恢复如初。”
那日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苏旭坐在廊下,心事重重地扇着药炉。
氤氲药气扑面而来,袅袅水雾映得世道都有些扑朔迷离。
在公主身边呆了这半日,他隐约听明白了:那位肃容宫女名唤“青萍”,那位圆脸宫女名叫“结绿”,都是公主最贴身的心腹。
古诗有云:龙文星彩莹深秀,结绿青萍何足数。河汉常时失斗牛,雷电中宵吼风雨。
公主身边的侍儿都起了这样文雅的名字,可见殿下也不是俗人。
苏旭不禁胡思乱想: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又是何方神圣?竟能入了贵人的法眼?
正胡乱琢磨着,他忽然听院落门口传来脚步声声,满园婢女似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苏旭好奇抬头,就见甬路尽头、满月门口,一位翩翩公子手执油纸画伞,踏雨漫漫而来。
随着那人愈走愈近,他的眉目就愈发清晰。也不知为了什么,苏旭觉得自己的心竟然渐渐随着他步伐而跳。而当他终于看清他的眼睛时,他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而那位公子显然也看到了苏旭。
他是那么惊骇地看着他,惊骇到他僵在原地,惊骇到他松开了手中的伞……
苏旭也不曾疏漏,那公子脸上瞬间羞赧抱憾的神情。
可这失态也不过须臾的功夫,那公子飞快修正了自己的情绪,他缓缓接过青萍捡起的纸伞,衣袂飘飘地自苏旭身边走过。
苏旭缓缓地垂下了头,他莫名觉得:此人就是公主孩子的父亲。那么自己一定不能招惹!突如其来的怅然若失,他要真是公主的情人,那公主真是好眼力,也真好艳福啊。
而与那公子无限接近时,苏旭刹那精神恍惚: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是了,他仿佛记得他浅浅的微笑,他仿佛记得他衣角的梅香。
柳溶月的身体并没给苏旭的灵魂留下太多记忆,可那一瞬间的苦楚痛感,却让苏旭心底生出无限惊恐戒惧:惨了!老子怎么瞧上个爷们儿?!
许是为了身子渐好,许是为了贵客上门,玉贞公主今日分外开恩,吃过了药,又让苏旭诊了一遍脉,不过申时便放了苏旭回家。
既然重新诊脉,自然要调药方。
那名唤结绿的圆脸宫女热心厚道,服侍公主也甚用心,她将两张药方对照比较,又絮絮问了苏旭诸多琐碎,然后笑道:“娘子且去那边等一等,我已吩咐了马车送您回家。正好我要出门给公主抓药,待我收拾收拾,咱们一起出门。”
说罢,她便匆匆去了。
宛平馆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公主最近身体染恙,需要静养,二院之内宫女稀疏,苏旭独个儿站在紫藤花下,静静等着结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