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愿从此,随仙去
那个人受了很重的伤,快死了。据说是跟另一个庄子的庄主起了利益冲突。
我并不感到悲哀,尽管他是我的父亲。娘,是他害死的,当年所有的仇人,包括他,还有郑雨华和那个负了娘的男人,统统都是凶手。
这几天有许多人进进出出,不少人背着药箱,像当初那个来看娘的人一样。他们都吹嘘着医术高明地进来,摇着头说无能为力地出去。
我看到郑雨华不时的哀愁叹息,掩面而泣。那样恶毒的女人也会哭吗?我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也有报应。
直到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被院子里的人前呼后拥地请进来,那个老人白须飘飘,淡灰的长袍上有白色的方格,说不出的仙风道骨,他没有自夸一定能治好,只说会尽力而为。他的眼神似乎有安定人心的作用,让人觉得他当得起那个词——仁心仁术。
赵家的人称他,叶神医——天下第一神医,叶问枢。
我依旧在打扫房间,只是张嫂已不再时时盯着我,也不打我。有时我路过郑雨华的房门,会听到她恭敬地汇报:“夫人放心,那小贱人最近还算听话,不过我每天至少抽她二十几鞭,她和她娘敢得罪夫人,没她的好日子过。”这个时候,我的心会轻轻一叹——人的心,毕竟是肉做的。
这里是上宾的房间,我仔细地擦着书桌。桌上摊着一本书,我一时好奇,便看了看打开的两页,里面记录着一些药材的名称特性和主治症状,我正要翻页继续看下去,忽然发现那位老人已站在桌边,和蔼地看着我。
我立刻拿起抹布,立在一旁,眼神戒备而淡漠。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老者面前我竟没有习惯性地假笑,如此轻易地卸去了保护自己的伪装。
他冲我微笑,很慈祥,就像我心目中的亲人那样。他问我:“你喜欢看书?”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什么反应,依旧站在那里,戒备着。
他拿起书,笑道:“刚才看的能记住吗?”
我扬了扬下巴,露出自豪的神色:“紫菀,又名青菀、紫茜、还魂草、夜牵牛,其根苦、温、无毒。多年生草本,根茎粗壮。花茎单一,紫色,有比值棱,被疏或密的白色长粗毛。基生叶莲座状,叶片缘绿色,长圆状匙形或倒披针形,端钝或尖,基部渐狭呈宽翅状叶柄,全缘……”
我背诵着,一字不差。他的神色由惊讶,到惊异,到惊喜,再到发自内心的喜欢疼爱。后来,师父常说,我是天赋异禀,天资过人。的确,我可以把看过一遍的东西一字不落地背出来,娘说过,我很小的时候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小姑娘,真聪明啊。你叫什么名字?”
“赵落寒。”
“你喜欢医学吗?”
“喜欢。”我开心地点,忘记了戒备,忘记了伪装,“我听我娘提过您,我一直都很崇拜您呢。我娘死后,我也好想做一名大夫,这样就可以救好多人,让好多人都不要失去他们的亲人了。”
“那你愿不愿意以后跟着我学医呢?”他和蔼地问。
“您说的是真的吗?我,我真的可以吗?”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感到惊喜的笑容在自己的脸上绽放。
“当然,只要你愿意。我会去跟赵庄主说。”他的脸上有欣悦之色,我忽然觉得,那样温暖慈爱的眼神,应当是父亲在看自己的孩子时才有的,也只有父亲在看自己的孩子是才会有。
我几乎跳了起来,随即双膝一弯,用力跪在地上:“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出如此欢快的声音了,银铃般悦耳动听。
“轻一点,疼不疼啊。”他扶我起来,用责备的语气说,眼神中却是充满怜爱。
他时常在我去打扫的时候把我放在膝上,给我讲一些基本的医学知识,然后我会问一些问题,他便露出欣慰的笑,说我很善于思考。
再后来,我每次去的时候,房间早已经纤尘不染。
泪水,蓦然涌上双眼,那么无法遏制。我仰起头,倔强地不让它流出来。我不能哭,我,还在虎穴之中 。
他救活了我爹,很快,那个人可以下床,可以舞刀。郑雨华总是让下人给他做这个补品,那个补汤,脸上挂了笑。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报应。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一天晚上,我被他们叫到厅堂,刚刚还在劈柴的我满头是汗,脸上还黑一块,灰一块,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用今天烧火时弄脏的衣袖擦着汗水。
“您看,您说的孩子就是她,就这样一个邋遢肮脏的孩子,怎么配做您叶神医的弟子。看看她这样子,也能干施诊配药这种仔细活?”郑雨华轻蔑地笑着,用尖锐的声音说。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束。忽然感到一阵恐惧,人,只有在得到之后才知道失去的痛苦,即使只是将要得到。我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师父,我害怕,真的很害怕,师父,还肯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