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特说,艹,人都快死了,谁特么还顾嗓子啊。
我一想也是,笑着把半截烟递到模特手里。
模特徐徐吐出一口烟,烟雾半卷着飘向夜空,依稀将我和模特隔离在缓缓的浓雾中,胡同口的人群在烟雾中似隐似现,这短暂的朦胧中,世界似乎只剩下我和模特两人。
模特看着我说,陈加,咱俩今天是不是就在这画句号了?
我说,没呢,还早呢。
模特把手里的烟递给我,白愣我一眼说,都让人瓮中捉鳖了还不算完,陈加你这辈子都这么死犟。
烟烧得正烈,我接过烟,弹了弹烟头,烟灰在风中徐徐飘散,像灰色的雪花。
我说,是啊,犟了一辈子,没成想最后一卦落在了你身上,出了这破地儿,好好过日子吧,别再接这种没头没脑的单子了,钱不钱的,真没安稳重要。
我知道这个做事处处拧巴的女孩儿其实同样与我一样,都向往着那道抬头可见的光,那是我们从来未曾言说,却同样藏在心底的秘密。
可食腐生物们追光的代价,往往比预想的要惨烈许多。
模特一愣说,陈加,你特么别犯浑啊。
我凑到模特跟前弯下腰压低了声音小声说,一会要是胡同里乱了,你就悄悄往墙根那边儿跑,我看了这墙头不算高,你这大长腿使点儿劲儿就能翻过去,甩了这帮人就抓紧找路出村,千万别耽搁。
模特一听我这话瞬间瞪了眼说,陈加,你特么到底想干啥?要走咱俩一块走。
我笑着说,不干啥,就是不想和你死一块儿,嫌你聒噪。
我嘴上死犟着,可心里明白,眼看这阵势,不留下一个人殿后,我和模特谁也走不出去。
模特聪明,一眼看出了我心思,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一把扯住我衣服带着哭腔说,陈加,我求你了,别犯浑成不成?
我说,你是我带来的,我不能看你毁在这村子里,这么办事儿不是小爷风格。
烟灰弹尽,我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我狠狠踏上一只脚,踩灭。
我知道再拖下去无益,时候到了。
我猛地一转身,本就敞着怀的衣服从身上甩了下来,模特一下拽了个空,噗通一下坐在了地上,怔怔地攥着我衣服,眼看着一张惨白的脸上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开始滴答。
我明白这当口八成就是诀别了,这荒山野岭穷山恶水的出啥事儿都不稀奇,今晚要是不发点疯见点血,估计这事儿画不上句号。
我不忍再看模特的哭丧脸,扭头向着胡同口走去,一枚刀片儿悄悄夹在了指缝之间。
这刀片是我之前划绳子用的那枚,出门之后就藏在了袖子里,一直想留着当个后手,没成想在这最后关头还真又用上了。
也不知道模特有啥魅力,这帮村民们堵在胡同口还在嗷嗷地叫着,一个个眼里冒着绿光,生怕一不留神再让模特跑了一样。
我慢慢踱着步朝前走着,皮鞋踩着地面发出嗒嗒的声音。
胡同很长,依稀像老家的那条旧胡同,我漫步走着,恍然生出一种穿越在时光隧道中的错觉,三十年的往事像一道道断片流影纷乱地浮现在脑海中。
5岁,老家。
熟悉的澡盆里,阿妈把我抱出澡盆,扑上香喷喷的痱子粉,我怕痒,咯吱咯吱地笑着,阿爸说,这孩子不爱抹粉,以后八成是个武将。
11岁,夏日午后的梧桐树下。
阿爸一把撕碎了我惨烈的成绩单,笤帚疙瘩狠狠抽在我身上。
14岁,网吧的传奇私服里。
我拿着一把破裁决硬K对面的屠龙刀,愈死愈勇,愈勇愈死,一个老盲流叼着一颗华子走到我跟前冲我说,别砍了,我这号一万多块钱,有这狠劲儿跟我学门手艺吧。
我红着眼怒瞪着老盲流。
15岁,废品收购站。
老盲流躺在掉了漆的摇椅上,我和四五个孩子蹑手蹑脚走向摇椅,四五把刀片刮向老盲流手脚咽喉,老盲流像弹簧样起身,泥鳅一样滑过刀片的围猎,反手一把刀片在指尖亮出,削掉我手指上一块皮肉,我指缝间的刀片混着一丝血肉一起落地。
老盲流冷笑着冲我说,狼崽子没有杀心,连条狗都斗不过。
18岁,火车站候车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