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珍低声说:“我不想玩了。”
杜仲推过来自行车,甄珍坐在后座架上。杜仲蹬地的那只脚离开地面,车子摇晃了两下,开始往前走。他越骑越快。杜仲没有说去哪儿,甄珍也不问。
杜仲带着甄珍,大街小巷地绕。天彻底黑下来,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杜仲的自行车在甄珍家的楼下停住,甄珍从后座上下来,两只脚已经坐麻了。
“还闹心吗?”杜仲问。
甄珍没有说话。
杜仲说:“睡一觉,一切就都过去了。”
甄珍点点头,打开单元门。
“不想去学校,就过来找我,我教你刻核桃。”杜仲的态度很认真。
一进家门,甄珍就闻到了母亲炒菜的香味。父亲去工地了,两菜一汤摆在饭桌上。甄珍不想吃饭,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她看见书架空了,里面的蔷薇少女系列画册和玄幻小说全都不见了,心中一惊,四处翻看,确实没了。
她进厨房问母亲:“我的书呢?”
洪霞说:“卖了。”
甄珍急了:“我攒了好几年才凑齐的。”
洪霞端着盛好的两碗饭往外走。
“买书的钱是我给的,我想卖就卖。”
“你不讲道理。”
“跟你讲道理没用。”
洪霞看都不看她,把饭碗放在桌子上,坐下来,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甄珍摔门进屋,靠墙站了一会儿,走到床边,一声不响地蜷缩在床上。
窗外的天,黑漆漆一团,没有一颗星星。曾经的满天繁星都去哪儿了?离家出走了吗?离家这两个字让甄珍心头一颤。她转过身去脸冲墙。母亲像这堵墙,曾经是她的靠山,现在堵得她胸口憋闷,喘不上气来。她坐起来,看到了空空的书架。
2004年11月25日这一天,是甄珍十五岁人生中,经历过的最黑暗的一天。以前也黑过,但是没有黑到伸手看不见五指。她拽过来书包,掏出里面的书本,翻看了两页,一张一张撕了。她把碎纸张放进垃圾桶里,搬到阳台上,点着了火。
甄珍一直不过来吃饭,洪霞懒得叫她,叫当妈的丢脸,她还有理了?不惯她这个臭毛病。虽然没有胃口,洪霞还是把碗里的饭吃完了。
洪霞把给甄珍盛出来的那碗饭,倒回电饭锅里温着。懒得刷碗,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透过玻璃窗,看到阳台上有火光,洪霞惊出了一身冷汗。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阳台,看到甄珍在烧东西。听到母亲的脚步声,甄珍头都没回一下,继续往垃圾桶里扔着纸张。洪霞见她在烧课本,急了,一把揪住甄珍的胳膊,使劲朝身后一抡,甄珍摔坐在地上。洪霞捡起一个旧脸盆盖在垃圾桶上,火很快熄灭了。
洪霞急赤白脸地问:“你想干什么?”
“帮你把家里带字的东西都处理了。”
“你再说一遍,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没脸去学校了,这些东西留着也没用。”甄珍语气平静。
洪霞气得声音颤抖起来:“我生养了你一场,你就这样报答我吗?”
甄珍说:“你生我,不是因为喜欢我,是为了自己发泄仇恨方便。妈打孩子,只要没打死,法律不管,外人也干涉不着。”
“你再说一遍?”
“我怎么努力,也达不到你的人生目标。你在学校打我的那个耳光,是咱们母女的分水岭,从今天开始,我爱咋的就咋的,你管不着我了。”
洪霞抡圆了胳膊,给了甄珍今天中的第二个大耳光,甄珍被她用蛮力抽得原地转了半圈。一只耳朵听不见了,铁桥上火车的鸣笛声变得非常遥远,母亲的骂声像秋天的蚊子叫:“滚……有多远滚多远。”
甄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拎着一瓶啤酒走出家门的。路上的积雪,被车轮碾轧之后,一步一滑,她趔趔趄趄地走着,零零碎碎地喝着哭着。心里觉得走出去了一百里,回头看,家还在后面。
洪霞一腔怒火发出去了,靠在沙发上发呆,她觉得这一天,跟以往的每一天都一样,惊涛骇浪拍打过去,一切都会重新归于平静。体力精力消失殆尽,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甄珍裹着一股寒气回来了,她直接进了母亲的卧室,从五斗橱的抽屉里拿了五百块钱。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随身换洗的衣服,塞进旅行箱,背起双肩包开门走了。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头都没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