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才九月初,但青森已經轉涼,儘管太陽高掛也無法驅散寒風的冷意,下車之後他便讓涼花穿上外套撐起陽傘,牽著她的手往斜陽館而去。
不知從何開始,他們便自然地以沉默相對。
偶爾一起看些景色,也會和車掌小姐聊些小事情,但彼此之間卻不開口,要下達什麼指令時也是以手勢示意居多。
即使下了車也沒有中斷這份安靜。
走進斜陽館,付了參觀費,他帶著她老實地走了一圈,她想停下腳步駐足時他在旁邊稍待,而他因為幾張照片再次陷入沉默時她也不發一語,只是陪伴。
他知道自己情緒不高的原因,涼花也相當清楚。
一棟老式洋房並不需要花費多少時間,逛完之後他們也沒有多逗留,他在對面的觀光物產館外面簡單抽了兩根菸之後便走回金木站。
天色漸暗,但他們仍舊必須等待這裡的電車都是以半小時起跳的,最晚只開到六點,趕不上車的話這裡完全沒有其他選項,或許只能在野外住上一天。
對面穿著制服的兩名少年正用著津輕腔在對話,口音相當明顯。
「是不是比我敘述得還要讓妳意外?」
涼花沉默,點了點頭。這裡雖是太宰治的故鄉,近幾年也因為幾部翻玩作品再度燃起熱潮,但很顯然這位或許在所有日本人心中名氣最響的作家並沒有辦法影響百年後的故鄉。有以他為名的紀念館,有以他為名的土產,但這些東西不過就只是勉強續命的垂死掙扎這座小鎮,某方面而言已經死了。
去程只有他們和另一對老夫婦。
回程也不過多了兩三個中學生。
整座金木町除了物產館和斜陽館之外,甚至連其他半間營業中的商店也沒有,至於路上的行人涼花覺得這裡或許是喪屍類影視作品最安全的那種地方。
「那年我來到這裡,看到的便是這樣頹敗的金木町、連錢湯都沒有的金木町。我回到東京,去看他的墓碑,去看他的沙龍,和他老家也差不多冷清。記得那年還剛好是文豪O犬動畫化而大熱門的時代,但不過如此。」
一條涼花再次沉默。
「所有人提起他的時候總是談到《人間失格》,但他的人生哪是一部小說就能說完的?我那時候帶著迷茫和焦慮來到青森,因寒風和驟雨而不知所措,最後看到他老家變成這樣之後只能沉默以對。一開始是以為能在這裡找到某些答案的,但最後只是把炸彈帶回京都」
「帶回艾利緹,然後我們再次相遇不,是我單方面重遇了您。而且這次您路上沒拉肚子,在夜行巴士上也休息了一段時間,也沒有在新幹線上第一次翻看那部書,旅館訂好了電車時間查好了,您和當年已經不同。」
「東京車站碰到的那些人也沒有什麼不同。」
「那明天我們便回京都。」
他笑了笑,不再說話,而電車也終於到來。
回到青森站時已經入夜。
訂好的旅館離車站不遠,走上一小段路就到,旅館管理主是對老夫婦,看到他時似乎是對他的輪廓還有些印象稍微攀談了幾句,還開玩笑問他是不是拐帶少女出門這讓涼花在簽名的時候開開心心地把李涼花三個字填上去,說自己是他的妹妹。
他有些無奈又覺得有些好笑,但這次重回青森和東京多少對他的心情有所影響,沒辦法那麼快平復,放好行李之後便找了個藉口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些小東西,不允許涼花跟過來。
涼花點頭應是。
太宰治是太宰治。
但大家所認知的太宰治卻不是真正的太宰治。
他們只是把一句「生而為人,我很抱歉」高懸於天,卻從未思考過他人生的矛盾還有徬徨,然後開心地消費著這一切。
有幾件事他沒和涼花說,那年去程的電車只有他一個人而已;還有那年在東京車站看到的一片藍布。沒有人停下腳步,沒有人看到之後而自省,除了冷漠之外剩下的只有麻木。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那生為齒輪不知所謂讓這殺人機器繼續運轉的你們呢?
待在京都的自己也不過只是逃避罷了,躲在涼花背後出謀劃策提點個幾句,卻始終不敢走出京都去面對真實的日本,但這次出行卻讓他想起了很多很多,當年的青森遠比今天還要冷,雨也比今天還要大,自己一夜未眠體力早已降到谷底,又因為看到斜陽館的現狀而心神遭到衝擊,若非最後旅館主人家一句「要一起吃飯嗎?」,或許他早已投入青森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