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虎心头一动,一睁眼却正迎上一对儿漆黑的大眼睛,那英挺不失秀气的剑眉,那微微上翘的倔强的嘴角,那似曾相识的面容,恍然令他想到了他那远在北平正心力交瘁的好兄弟。很多很多年以前,风雨交加的保定车站里,那个甜甜的童声遥遥传来:哥哥,你教我功夫吧,等我练好了,我给你剥核桃!
文虎的眉峰动了几下,犹疑的看着那护士,难以置信的轻声说,“你是……云雁?”
常云雁满足的笑了,“算梁司令你有良心,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呢!当年你和三哥骗得我好苦啊,我那一整个春节都没过好,老惦记着怕你被人追杀,你们这叫误人子弟!”说着还在文虎面前打了个响指。
文虎立马皱起了眉头,“女孩子家,怎么学这个?”
云雁满不在乎的撇撇嘴,“女孩子怎么了?要不是三哥当年拦我,我早就报考黄莆军校去了,说不定现在正和龙云将军他们一起,在锦州准备接收小鬼子的地盘呢!你们这些老古董,就知道重男轻女。”
文虎无奈的笑道,“那你怎么和他们一起,给我这个老古董瞧病来了?”
云雁抿嘴一笑,“我今年就要毕业了,在中央医院实习呢!我故意顶了护理班一个同学的名儿,他们不知道我是谁,放心吧,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实习怎么还用假名儿?”文虎问道,“你哥知道吗?”
云雁的大眼睛立刻像漏电的灯泡一样暗下去,“我就是不想让他知道,才去顶替的别人。要是他知道了,又得嘱咐医院照顾我。我不想别人照顾,我想试试自己到底怎么样。他能照顾我一时,他还能照顾我一辈子?”
文虎笑着摇头,“你们这个年纪啊,正是闹独立的时候。辉儿也是吵着嚷着要去德国历练,还说什么梅花香自苦寒来,你们呀,都是自讨苦吃。”
云雁不服气道,“你们当年还不是一样?三哥小时候老挨爹的打,现在教训起我和五哥来,也是一副家长面孔。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熬到教训别人的时候啊!”
“等你哥给你找了婆家,生了孩子,你想教训哪个都行。”文虎话里一转道,“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是要听你哥的教训。听我的话,这次回去后,和医院告个假,赶紧回学校去,别让你哥操心。”
云雁连忙打哈哈转移了话题,“这个嘛,就不劳梁司令您操心了!我还是先给您量体温吧!”
文虎把胳膊一伸,“量吧!”
云雁狡黠的笑道,“您倒是不心虚,果然大将之风。”
文虎含笑看着她,“我心虚什么?生病休息天经地义,何需遮掩?”
云雁笑道,“姜还是老的辣,算我没说!”说着把体温计轻轻放到文虎的腋窝下,“例行公事问一句,您哪儿不舒服啊?”
“我哪儿都不舒服。”文虎答道。
云雁故意叹气,“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您哪儿都不舒服,这病可难瞧喽!”说着凑过来轻声道,“文虎哥,你是存心的吧!”
文虎坦然道,“是病存心,不是我存心。”
云雁笑道,“对对,当然是病存心了!咱对党国一片赤胆忠心,还能装病不成?”
“你这个小鬼头!”文虎无奈的摇头。
云雁吐吐舌头,伸手抽出体温计,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很快把水银球的一头捧到嘴边使劲呵着气,呵了半天又对着光看了一眼,才满足的笑道,“三十八度,刚刚好,您这气色,装个四十度的也不像啊!”
专家组自然没能查出病因,只在病历上写下:低烧三十八度,病因不明。离开的时候,钱伯领着医生们出门,云雁好奇的跟在后头,东看看西瞅瞅,帅府长长短短的走廊,大大小小的院落都使她想起了在奉天的家,想起了热闹鼎盛的大西楼。
经过一个宽敞的院落时,云雁听见一串缓慢的木鱼声,寻声望去,只见洞开的两扇红木门里跪着一个女人,那背影虔诚而瘦削,正专心敲着木鱼。她好奇的拉住钱伯,“那是谁呀?”
钱伯受了文虎的嘱咐,知道她是常司令的妹妹,便如实相告,“那是我们夫人,她就住在这院里。”
“咦?夫人难道不和司令住一起吗?”云雁不解的嘟哝,不论在奉天还是北平,三哥和淑云嫂子都是住在一起的。
钱伯无奈的小声道,“小姐别问这么多了。”
云雁知道自己问得过分了,赶紧噤了声,眼睛却忍不住又看了那背影一眼。
这次专家诊断,没把梁文虎的病瞧出个所以然来,倒给委员长肚子里又添了几许心病。
一个露水挂枝的清晨,潼关十字街口的小洋楼前来了几辆大卡车,车上下来很多人,都是生意人打扮,急匆匆的搬着这样那样的东西,像是新搬家过来的。
不远处的街角停着一辆黑色汽车,窗帘悄悄掀开一角,一双睫毛浓密的眼睛正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