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这就针尖对麦芒地杠上了,侍卫们看不起太监们的身份,太监们不服气侍卫们的统辖,是以每逢太监来往进出,侍卫门就卯足了精神,不管是眼生的还是面熟的,都拉下脸往深了盘问。
他不伦不类的学样,自鸣得意中透着滑稽,甚显好笑,阶上那人似乎并不在乎,“既这么的,公公请便,只是这时候宫里各处都下钥了,行走恐怕不便,不如我替你把这位姑娘送回去?”
饱和响亮的嗓音传出,提醒了小康子,从这儿到南果房还要再过至少两道宫门,把人送回去再兜转回来,不定还得再吃那些牛犊子们几顿脸色!
“盛苡,你乐意吗?”小康子犹豫间向她讨起主意来。
盛苡觉着不合适,又不忍心使他为难,个头还没她高,估摸也就十一二的年纪,半大的孩子,肩背就偻成了虾米似的,见天地往宫里各处跑着传宣,人前人后只怕没少受人欺负。
她浅笑了下以示安慰,“那公公先回去罢。”
小康子高兴极了,满脸地跑眉毛,讨好地笑着:“盛苡,你人长得好看,心眼儿也好,往后你叫我小康子就成,没得生分。”
盛苡心里酸酸的,轻嗯了声,笑道:“小康子,你快回罢,殿里还等着你伺候呢。”
“嗯!”小康子重重点头,回头又看她一眼,撒开步跑远了。
“不必麻烦大人了,奴才自己回去就成。”她冲阶上那人蹲了蹲,退了几步转身向日精门去了。
走到门前,回身看了眼,那人仍站在阶上似乎正往她这边望着,她忙收回视线,门内的侍卫一看是她,抱怨着命笔帖式记过笔录,就放她出了宫门。
甬道尽头是一团漆黑,两旁的旱白玉石灯座里跳跃着光火,橘晕打在她的脚头,将她一整个给括了进去,拉出长长的影子。
鼻尖突地一凉,盛苡抬手摘下一只雪片,逐渐染湿她的手指肚。
仰起头,月亮隐在阴沉沉的积云后,雪毛溶进疏朗的月辉中,纷纷扬扬浇洒下来,钻进她的领口。
盛苡缩了缩脖子,刚迈起脚,身后传来轻浅的脚步声,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停下。
疑惑间转过身,一人一身侍卫打扮,手上紧握着佩刀,刀把头镶坠的明黄流苏几乎被雪染白了,头上戴着盔帽,面容被两侧的盔布严严实实遮挡住,流散出森寒的气息。
☆、古竹马
眼见那人几步逼近,她脚下锲了钉似的,怎么都拔不开步,膝盖发软只往地上沉着,念头急转间,想的竟是皇帝那张边角明晰的脸,他果然还是放不下,派人取她的命来了。
挺直的身影扑进,摘下盔帽,一只膝头着地,跪揖道:“卑职宋齐给公主请安了。”
盛苡心头打着疾浪,颠来颠去的,看着他浓黑的眉毛逐渐粘满白雪,他的父亲是前祁锦衣卫衙门的指挥,她跟二哥盛茏年满六岁时,他被挑进宫作为盛茏射御的陪侍,她的功课每日由建贞帝亲授,得空就偷溜进上书房偏院里去探看他们射箭,九岁的他臂力过人,轻易就能把一张弓拉成一轮满月,每每中了靶心,就嘴角衔着弦,侧过脸昂头冲着她乐,等她拍手叫好,就扭回头越发起劲儿地上箭拉弦……
“嗖!”地,箭头正中她眉心,把她从遥远的从前拉回,对上他轻微抬起的面孔,熟悉的眉眼剥离了幼时的年岁无忧 ,眼眸黢黑流出复杂的目光,“公主安好,卑职有罪……”
盛苡眼前一晃,脑筋总算绕搭过来,急往四围看了眼,“您认错人了,大人快起来!奴才可受不住!”
宋齐领命起身,领甲上钉着戗金铜钉簌簌然作响,向甬道一头漫去,嘴里含着话欲要吐露的模样。
她忙背过身拔起脚快走,“大人好意,奴才心领了,奴才熟路,您请回罢……”
他几个跨步就越过他,拦在她面前。
“您怎么不明白呢?”盛苡顿住脚,声音低沉了下去,“您认错人了,您行行好,就放奴才回去罢……”
宋齐低头看着,那张脸雪莹莹的像衬在夜色里的月盘子,“您不是奴才,”他轻声说:“我不管旁人怎么瞧,在我心里,您还是咱们大祁的主子。”
她看向他,泪池里盛着雪沫,轻摇了摇头,就凝成珠子淌了出来,“没有了,”她喃喃道:“都没了……”
宋齐一下失了方寸,心里也跟着下了场雨似的,泥泞不堪,“您别哭!还有我呐,往后有我护着你。”
她抬手抹了抹泪,又弯下颈子去了,发隙里嵌着薄薄的雪粒,拿头顶对着他,把他拒之在外。
他偏过脸,郁然地道:“你要是不待见,我立马就把这身行头给摘了!做个市贩农户也不吃他们家这好处!只要你不怪我就成……”说着就动手解起护甲来。
盛苡心悸不已,忙制止他说:“我不怪你,”见他顿住,又道:“真的。”
当时的情境下,一国将倾,国君临危弃命,不啻于塌了半边天,廷下众臣失了指向,人心涣散,亡国已成定局,蛰伏避祸实为常理之举,况且昶勒父子南下几乎未发动一兵一卒就将大祁攻举,跟掀书页似的,没听见大的响动,就改朝换代了,皇帝轮流做,换了下家,只要国泰民安,不闹出生灵涂炭的惨剧,谁还当真破了命的去计较呢?大概也就只剩下了她一人迈不过这道坎儿了罢,她又何必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