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海口)与振州类似,几乎是有去无回的流放之地,可谓是流刑之中最重的一等。当然,彭王所犯之罪,确实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也不知当他听见圣旨宣召的时候,是觉得宁可死罪好些?还是苟活一命好些?至于他的内眷与子孙,绝大部分确实是受了牵连,但既然之前共享了富贵,如今便当然须得共度患难。
“击登闻鼓首告的彭王主簿,实乃大忠大义之辈,特赐为齐王府长史。其余举证属官,从犯者一并流放至岭南,戴罪立功者则或废为庶人,或左迁调任,具体由吏部安排。”
圣人说罢,群臣躬身行礼。然而,看似此案已经完全结案,却仍有两个重要人物并未涉及。一群神色淡然的服紫高官之中,礼部尚书杨士敬微微沉着脸,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圣人的表情,试图从中寻得蛛丝马迹——圣人究竟会不会放过安兴长公主?
因安兴长公主这位外甥女的缘故,杨家与彭王也颇有些来往,甚至有些职卑位低的旁支子弟暗中投效了彭王。杨尚书不得不将这些人剪除干净,用告发他们的方式保存杨家嫡脉。同时,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将自家与安兴长公主交错的势力逐一废止。
不过,杨家是安兴长公主的母族,来来往往将近二十年,交叉的势力早已是多如牛毛。若想断得干干净净,在这场狂风暴雨中自保,便难免损伤了三四分。最近一段时日,不得不亲自动手将这些依附势力铲除的杨尚书几乎每一天都心疼得几乎要呕血。不过,只要想到爱女杨八娘腹中的龙胎,他的精神便又再度振作起来。
就算安兴长公主身上流着杨家的血又如何?就算她曾经为杨家扩张势力付出良多又如何?这位外甥女自恃身份高贵,从来不愿听他的话。若想影响她,只能靠着妹妹杨太妃婉转相劝。然而,最近她连杨太妃的话也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胡作非为,挑拨杨家人之间的关系,简直与杨贤妃一样,活脱脱就像另一头白眼狼。
这样的外甥女,就算彻底倒下了也并不影响杨家的大局。毕竟,他的女儿已经身在宫中,孕育了龙胎,杨家更进一步的希望就在眼前。至于如今的损失,就当做是一场磨砺也好。再过几年,待到小皇子长大封王,作为母族的杨家自然而然便会再度兴盛起来。
这时候,倒是新安郡王先一步提起了圣人“刻意忽略”的二人:“叔父,谋逆案不但事涉彭王,还有郎陵郡王与安兴长公主。此二人为从犯,又该如何处置?”不错,虽然叔侄二人都很清楚,安兴长公主亦是主犯之一,但却一直寻不着直接的人证与物证,只能借着彭王一案,将她判定为从犯来处置。至于郎陵郡王,谁让他之前与彭王走得太近呢?若是不提他反倒会令人觉得奇怪了。
“虽为从犯,但亦是事涉叛国与谋逆。”王子献紧接着道,“圣人,微臣以为,郎陵郡王与安兴长公主应与彭王一脉同罪。”方才意见有些相左的两位年轻人,此时此刻又再度互相应和起来,令旁观的众臣颇觉得有些微妙——或许是他们已经老了,看不懂年轻人在朝堂上的表现了。他们二人的政见究竟是和还是不和?又或许是圣人刻意让他们随意发挥?迷惑众人?
圣人沉默片刻,颔首道:“若要判安兴长公主与郎陵郡王之罪,眼下尚有些不足。着令三司继续查证,将安兴长公主与驸马程青圈禁于公主府中,命金吾卫将郎陵郡王押解回京!若是证据确凿,朕……会将他们都废为庶人。”
两三日之后,彭王一脉凄凄惨惨地踏上了流放之途。然而,这一回却没有任何亲眷前来相送。无论是宗室或是姻亲,都始终不曾出现。唯有早已出嫁的几个女儿送了些行李来,但就连她们也不敢多待,唯恐受到牵连,累及自己的夫家。
彭王连连冷笑,一路喝骂着。彭王妃等内眷则一脸麻木,而他的子孙们更是哭闹不休,眼中充满了对漫长流放路途与在瘴疠横行的蛮荒之地生活的恐惧。押送他们的金吾卫虽不至于欺压他们,却对他们格外冷淡。毕竟,没有任何一个有血性的军士会同情意图叛国、勾结外敌之辈。
就在此时,金吾卫倏然传回消息:押送庶人李衡等人前往岭南道广州的金吾卫遇袭!刺客约有二三十人,看似是盗匪,实则身手狠辣非常,更像是在战场上磨砺多年的兵士,而且一旦被擒便立即服毒自尽!所幸有路过的两队行商相助,方合力将这些刺客杀退。庶人李衡等均并无大碍。至于金吾卫,无不身负重伤轻伤,遂只能暂时留在韶州(韶关)养伤。
李徽其实比金吾卫更早接到派出的部曲传回的消息。而且,他还知道,这并不是第一次刺杀,只是前几次的刺杀都被隐藏在暗中的越王府私兵以及王家部曲提前化解干净了而已。而这一次刺客人数太多,实在拦不住,才让他们冲出了重围。不过,那时候这些刺客已是强弩之末,有金吾卫相护,又有何家的商队“适时”援手,所以才并未造成损伤。
至于刺客的身份,自然与隐藏在暗中的那位郡王有关。若非身经百战之兵,绝无可能如此勇猛,竟让越王府的私兵以及王家部曲都有所折损。
不过,派出这些刺客的人,却未必是那位郡王。毕竟,越王一脉都已经被废为庶人,刺杀他们已是毫无意义,只是白白折损人手罢了。李徽与王子献均认为,会做出这等不可理喻之事的,定然是毫无顾忌、随性而为的安兴长公主。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