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案边,手指在山涧激起的水花上轻轻一摸,“很凉快。”
尚清浅笑,“那是墨还没干。”
明泉低头看着画,沉默半晌道:“这么早用兵,实非智举。”
尚清嘴角自嘲地掀了一下,“再拖下去,只会令战乱更广。”
“明知如此,也非打不可?”
他几乎是毫不迟疑道:“非打不可。”
明泉抬起头,一双清亮的眸子一闪不闪地看着他。
尚清苦笑道:“我们都是一样的吧。从小就在父皇的目光下长大,无论如何都想多得到一些他的赞赏和肯定,即使是错。我不甘心,很不甘心,除去一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还输给妹妹……我宁可输,也决不甘心退。”
明泉指关节反射性地抽了两下。“因为我是女子?”
“不,因为我是尚清。”
明泉看着他坦然的笑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那封遗诏就在怀里,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出来,就可以解去他的心结,父皇的遗命就可以达成,她就无须再被良心责备。但手突然变成铁做的一样,重得半点都提不起来。
“堂堂九五之尊,和一个阶下囚毫无防范地共处一室,实非明智之举。”
尚清微嘲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
“你若现在要逃,还有机会。”
“输就是输,逃到哪里,都是输。”他提起笔,在砚台上醮了下墨,轻轻在画卷右上落款,清逸的字体带着解脱般的放纵,“本想到时候托人转呈给你,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
一个‘转呈’,一个‘亲自’好象把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开了十万八千里。明泉双手接过,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她怕再多呆一会,眼泪就会掉下来。
“人在彷徨的时候最好听听心的声音,自己究竟要去哪里。”尚清的声音与开门声一同响起。
还是被看出来了。明泉心中一暖,就算曾站在两个极端,用战火焚烧彼此,但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对方掩埋在心底的心思。
胸口的遗诏好象燃烧般灼热,明泉几乎是一口气跑出牢房。
火焰在火盆里高高低低,明明暗暗。遗诏慢慢卷缩成灰烬,一去不返。
明泉看着明媚的火,心第一次这般定下来,即位以来的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一一闪过,想要的,不想要的,应该要的,不应该要的,从未分列得如此清晰。
她突然转头对正在一边点香炉的严实道:“若当初你没有进宫,现在会做什么?”
严实点香炉的手微微一顿,回过身,弯腰道:“奴才自进宫以来,从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
严实头压得更低,“也许在哪个大户人家当苦工。”
“你后悔么?”
“后悔与不悔都是过,奴才宁可不悔。”
明泉叹息一回,不再多问,“去看看皇夫歇下了没。”
严实应了一声,往外走。不多时便回禀道:“已经歇下了。”
“那朕明日再找他吧。”明泉趴在窗棂上看外头月色,虽然清冷如常,却好似剔透的玉盘,内含无数奥秘,令人向往。
下了朝,安莲与明泉几乎是前后脚走进凤章宫。
“皇夫。”她不得不快走几步才跟上他的脚步。
安莲脚步一顿,挺拔的背影如苍松般驻于原地。
明泉绕到他身侧,强笑道:“朕……”
“皇上很久没出宫了吧?”
明泉一怔,被打断的话却如何也继续不下去了。
安莲低头露出一抹灿笑,“可以陪我到处走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