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妮莎一向不大喜欢罗茜,她讨厌罗茜经常自以为是,愤愤不平。但罗茜竟然有勇气阻拦巴尔萨泽先生抽鞭子,让她不禁由衷地佩服。瓦妮莎相信,罗茜被人从示众惩罚珍妮的现场拖走后,一定遭到了毒打。她想知道罗茜是已经回到了海滩,还是像莱蒂一样,正在家里忍受疼痛,度过漫长的康复期。
她忍不住回想她最后见到罗茜的情形,约瑟夫先生拖着她踉跄地走着,她边走边哭,像一块肉耷拉下来,四肢摇晃,脏兮兮的头发盖在脸上。瓦妮莎看见约瑟夫先生目标明确地大步快走,任罗茜在他的膝盖上碰撞,消失在田野中。
过了几天,瓦妮莎放学后在罗茜家的外面停下脚步。这座房子造得小巧紧凑,与隔壁相比,像宫殿一样夺目,隔壁雅各家的房子摇摇欲坠,醉鬼似地瘫在那里。瓦妮莎敲了敲门,等了片刻,又敲了几下。
吉迪恩太太慢吞吞地来开门,她美丽的圆脸蛋上泪痕斑斑,两只眼睛通红。瓦妮莎后退几步,悄声说道:“我来看罗茜……”
吉迪恩太太胸口起伏,大声抽噎起来。眼泪顺着她的脸庞倾泻而下,铺满颧骨。她继续哭着,像一只咩咩叫的绵羊。瓦妮莎站在一边,微微张着嘴巴,正要伸出双手,忽然传来响亮而愤怒的脚步声。她瞥见气冲冲的吉迪恩先生,那张阴沉恼怒的脸跟罗茜长得很像,他砰地把门关上了。
瓦妮莎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向家走去。她心事重重,好几次心不在焉地随便走进田里,不得不重新走回正路。
第二天早上,瓦妮莎没有走路去学校,而是抄小道又去了亚伦家,亚伦家坐落在吉迪恩家附近的草地上,她观察着房子里的动静。仿佛过了足足几个小时,什么动静也没有。瓦妮莎打着呵欠,朦胧地想到了吃饭,她一边用干草捣鼓蚂蚁窝,一边做着白日梦。午后,她的耐心终于得到了回报,吉迪恩先生带着工具包从房子里走出来。看到他手里握着锤子,她特别庆幸,幸好她没有再次贸然敲门。
她又等了一会儿,怕他万一忘了什么东西回家去取,然后悄悄走到吉迪恩家门口敲了敲。她又敲了好几下,还是没人应答。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吉迪恩太太坐在厨房的餐桌前,阳光给她卷曲浅淡的头发蒙了一层光晕。她缓缓抬头盯着瓦妮莎,好像她是个鬼影。“又是你。”她说。
“您好。”瓦妮莎笨拙地说,她把胳膊抱在胸前,把身体的重心放在一侧。
“你想见罗茜。”吉迪恩太太说。
“我只想——”
“罗茜死了,”吉迪恩太太低低地说,“她死了,你见不到她了。”
她们互相对视,吉迪恩太太饱含泪水的浅蓝色眼睛迎着瓦妮莎惊诧的目光。
“布莱恩说,他们打她,”吉迪恩太太说,“他们打她,她倒在地上,撞到了脑袋。他说那是一次意外。”
“一次意外。”
“可我不相信他的话。”吉迪恩太太悄声说。她的脸色突然一紧,仇恨使它变得丑陋。她眯起眼睛,眼里射出愤怒的光芒。
“不,”瓦妮莎说,“不。”
“他们始终没给我看她的尸体,”她伤心地哭着说,“他们始终没让我见她。我想把她挖出来,道个别,可是他不肯告诉我她埋在哪里。他不肯告诉我——”她泣不成声,泪水肆意奔流,溅落在厨房的餐桌上。瓦妮莎站起来想安慰她,又意识到自己的拥抱毫无意义,比毫无意义还要糟糕。她站了一会儿,怀着敬意见证了吉迪恩太太的满腔悲愤,就悄悄走出了房子。
瓦妮莎知道在学校里可以向谁透露。她把这个消息悄声告诉了莱蒂,现在莱蒂的脸庞由于陈旧的血迹而呈现琥珀色。莱蒂又告诉了小伊迪丝·亚伦。小伊迪丝告诉了比她大一岁的多萝西·亚伯拉罕,多萝西动作迟缓,人缘不好,经常尝试用秘密赢得喜爱。多萝西告诉了米尔德丽德·巴尔萨泽。米尔德丽德告诉了弗朗西斯·约瑟夫。瓦妮莎看到悲伤、愤怒和迷惑不解在她们脸上浮现。
瓦妮莎承诺要待在家里,这个诺言给她的双脚上了锁,像戴了镣铐似地动弹不得,像动物用牙齿死死咬着她的脚踝不放。她发觉自己无法挣脱。但她也不是全然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