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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其其格家时,他们正坐在庭院里歇着。
由庭院朝四方扩去,正是典型的中原四合房的样子,北房门户大敞,原本放置在绿山丘毡包中的各样硬件和细软已经悉数放置好。
几个时辰前的清晨,是他们最后一次回早前定居的绿山丘脚下,把毡包卷好,彻底把家搬了过来,夜里不会再回去。
多兰早就带其其格看过后院那片种子发苗的田地,得知李榕要来送种子,其其格一点儿都不抵触,反而十分新奇。
李榕将一众种子摊在石桌上,小麦,玉米,豆子……大多是扁长而黑的,如粒米大小,也有黄的,青的,圆鼓鼓的,皱巴巴的,有与栽种在多兰家的相同的,也有不同的。
一家八口,加上林沁,都围着李榕,眼盯着种子,全然是等待上课的模样。
李榕说:“这些种子都是我托京城中的农官送来的,因为塞北草原并未有过农耕史的记载,我并不知道这片土地上最适宜种什么,产什么,一年能成熟几回,胡族人的口味又偏向什么。……你们可以多拿,多试,多吃,多尝。”
男人长指灵活的拨弄着那些种子,低敛着眉目:“并非所有农耕食物都有种子,有许多是苗,像是蒜;有许多是切块的,像甘薯,番茄;也并非所有食物都顺着地里长出的枝开花结果,有需要架杆网,攀爬藤蔓,在藤上结果的。这些要托大老粗拿过来可能半道就坏了。”
“土地也不仅可以种食物,还可以种棉花,一般阳光盛的地方,棉花树都长的好,结出的棉能产制布料,冬时御寒,你们的衣裳、被褥也不需要用牛羊和那些大同来的倒爷交换买得了。其实这些物件在大同很是普通,根本不值得用高价来买。也能种麻竹,麻竹能够造纸,有了纸张,教学之事便能发展起来。”
众人眼睛瞪的大大的,发着懵,皆似懂非懂的点头。
李榕察觉到了,嘴角浅笑:“好了,这回先学播种子,等下回我亲自去大同买来蒜,甘薯,棉花苗,麻竹苗……再谈种这些的事情。”
其其格低头,每样种子都抓了一把,兜进衣摆中,石桌上只余下些零散的种子,她跟着李榕到后头光秃秃尚未种植的土地上,急哄哄的要把种子放到地下。
其其格珍惜种子,刨出一个巴掌长的小坑,就往里头埋一颗,偏头,眼神询问李榕她做的对不对。
李榕由其其格掌心拨出几颗种子,再把小洞的土扫高些,种子放进去,埋好,铜壶长长的一柱水:“不用那么省,一个播种坑要多放几颗种子,埋浅一点,水不要时常浇,但一次浇多些,才能保证有芽发出来,多了倒时再拔出即可。”
其其格点头如捣蒜,捧着一抔种子一路用心的栽种下去。
一家人新奇的忙活着。
林沁伫在交错的农田间,李榕站在她身旁,她克制着自己的眼神,尽量让它显得平常,而不至于满怀崇拜之意,肘子屈起撞撞他,慢吞吞的道:“阿哥,你懂的好多哦。”
李榕笑了:“这是夸我了?”
“……嗯。”
奇怪了,明明已经入秋了,还这般热,林沁背后汗意涔涔,纠起领口前后摇晃,这还不够,手伸到脸颊旁上下摇晃,企图召来几丝微凉,消下她的悸动。
远处,其其格一家正在辛勤的播种,遇到了问题,李榕过去帮忙,因此没人留意到,小小天地之间的一隅里,林沁古怪的举动。
……
午饭是在其其格家用的。
其其格阿姐头一回在厨室里生炊,蹲在灶台前,怎么摆弄,那些柴枝都光溜着身子,就是不着火。
在草原时,火种起于雷电击中青丘引发的山火,是上天的馈赠,会小心的放在毡包外的营地,一直被全家人守护着,不灭。但到了民居的厨室,火居然是自己点的,每回烧饭都点一次,烧完饭还要把火灭掉。
其其格阿姐着实不懂怎么生火,窘迫的盯着一堆柴枝,干看着,面皮薄的她耳廓烧红。
“我帮你。”林沁自告奋勇的蹲过去。她从小生活在四合房里,虽然不用亲手烧饭,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乌日更达来是怎么生火的,她知道。
余光里,李榕倚在门沿,劲腿略屈,视线似有若无的落在她身上,林沁鼻尖缩缩,轻吸口气,她有意给李榕展露一手。
她拾起几根枝头尖尖的柴枝,在灶台上装着黄绿硫磺粉子的小碗里旋了一圈,架在秸秆枯草堆上,拇指在竹节制成的火纸间戳出一个洞,背脊弓起,吹气几下,火星子簌簌落在沾了硫磺的柴枝缝隙间,明黄的小火苗如黑夜里的星星,一闪一闪。
她眼珠寻了一圈,没找到蒲扇,索性匐得更低,脸腮鼓起,深深吸气,再呼气。
呼——
呼——
气吹到小火苗上,小火苗立马烧开了,在秸秆和枯草上漫开。
呼——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