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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第2页）

欧阳詹自幼师从隐士高贤，天生聪敏过人，才学出众，年纪轻轻即享誉闽中。其后，在一众识才伯乐的鼓励策动下，他辞亲别友，怀揣一腔鸿鹄志离乡背井，只身赴都城长安，踏上了科考入仕的茫茫不归路。

“天高地阔多歧路，身即飞蓬共水萍。”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这几千里路，他足足走了一年。抵达长安后，欧阳詹又历尽千辛万苦，甚至曾经穷困潦倒。终于唐德宗贞元八年，公元792年，与当时著名青年文士贾陵、韩愈、李观、崔群等二十二人同登金榜。贾陵第一名，欧阳詹第二名。后来名动千古的韩愈，屈居其后，名列第三。

彼时他是夜空中熠熠升腾的那颗新星，令人想不瞩目都难。上苍眷顾若此，命运扯起生命风帆，饱满鼓涨，发力远航。可惜，为何偏偏遇上了她？

没有人愿意浪费笔墨，记录下遇见他之前，她走过的路。历史甚至小气到连给她个名字都嫌多余。她，只被潦草敷衍地叫做太原妓。太原妓，绝色，绝艺，永远是正在盛放的牡丹。

直跳过中间的“偷眼暗形相”，他与她一见钟情，不过是郎情妾意，不过是鸳梦缱绻。幸福快乐古今大同，唯有种种不如意才属于每个个体。伤心故事异彩纷呈。

年幼时曾亲眼见过昙花一夜间的惊艳开合。花叶葳蕤，数着时辰寸寸凋萎，对美无力挽留的怅惘记忆，新鲜凌厉。每段恋情的最初，亦皆如昙花乍放，令人惊艳。

他与她是标准合格的真人版才子佳人。秀幌觥筹间，一见两倾心，遂满心满眼满耳全都是彼此。余者不过是身旁的空谷清溪，细声细气涓涓流淌，不事搅扰。

她为他巧饰严妆，打点起花样容华，月样精神，一心一意欢喜绽放。十五月夜，月圆人团圆。想那金榜提名时，他是曾经经历过的，满心欢喜亦不及此际燕婉之乐少许。

后来呢？许多女人都讲过这句话：“你带我走吧。”至于走去哪里，又将被如何安置，她们其时根本还来不及关心。只想着他这一走，日子便成了坠落悬崖的无望过程，唯有攀缘着眼前这根仅有的纤细藤蔓，死死抓住，方不至跌落谷底，粉身碎骨。

回首挥泪千行（2）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牛希济《生查子》中名句。所有相爱之人分别，触景伤情，依恋与不舍。此情人人共有。她再次回首，语重情切反复叮咛，即便走到天涯海角，所见青丛芳草，即请想起那是我罗裙翠染的颜色。此句最早见于南朝梁江总之妻一首《赋庭草》诗中：

雨过草芊芊，连云锁南陌。

门前君试看，是妾罗裙色。

由惜别时女子殷殷叮嘱而出。有关我的回忆，请时时记取。而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处芳草不萋萋。盼君此去情不移。

不是不留恋。他有他的无可奈何。

驱马渐觉远，回头长路尘。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欧阳詹离了太原，一步三回头，由此发明了“高城望断”。后来才有了秦少游“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想是亦历经过类似的不忍别离吧。电影《大话西游》结尾，更是化用了这四个字的意境。孙悟空回首望向城头，但见犹自对峙着的至尊宝与紫霞仙子，于漫天风沙中，衣袂飘舞。深深一眼，道不尽的落寞。割不断的前生往世，生生世世，缘分纠结……

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百花时。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牡丹当春时，红香却在日日消殒。她这边已日益憔悴。而他记忆中的她，却依旧鲜艳娇嫩。转盼如波眼，娉婷似柳腰。她的美，经他以思念打磨，愈发如出鞘龙泉，一泓秋水般明澈无匹。

魂梦牵惹，偏又春宵。翠幄张天，人在深深处。

没有几个女人果真能如王宝钏，寒窑苦守十八载，传奇中的传奇了。欧阳詹虽曾留下必来接娶她的诺言，然，苦等之下竟一去不归。可怜这个我们今天已无法知晓名姓的痴情女子，积望成疾，一病不起。留下短短诗行：

自从别后减容光，半是思郎半恨郎。

欲识旧来云髻样，为奴开取缕金箱。

高鹗续《红楼梦》中，黛玉临咽气时，曾左一样右一样挣扎着要撕要烧过去的诗稿诗帕。亦终未及此女痛烈彻底。她将思与恨，全都裹缠进剪下来的发髻里，直待他日后看取，触目伤心。

他派去接她的车马，佳人未接到，接回了她的魂。闻听去接她的车驾回来了，欧阳詹鞋都未及穿好就急忙跑出门去，以为此番终可拥佳人入怀，欢喜异常。却未料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她，竟只剩下了一缕青丝。

那一种急痛攻心，又岂是你我这等未经过生死的人所能体会的。我们又怎有权力去审责他其后的“不饮亦不食，哀心百千端”。殉情，或许于饱读圣贤书的士子是一种不小的耻辱。然而，短生虽别离，长夜无阻难。总该有那么一刻，他们倘可于另一度空间相遇吧。

每每读到贾宝玉装疯卖傻，娶了宝钗负了黛玉，又跑去作死作活哭吊，便真心恨他不死。才子欧阳詹能为爱而死，你为何不能？跑去出的哪门子家！

生命于个体如此孤独，千里万里，唯有找到那个可与一路相伴的人，方能成就最终的欢喜寂灭。回归无痴无怨。此生既已无望，何必徒做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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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落花时节

莺啼残月，绣阁香灯灭。门外马嘶郎欲别，正是落花时节。

妆成不画蛾眉，含愁独倚金扉。去路香尘莫扫，扫即郎去归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