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熙轰然倒下。激起一片飞尘如烟。……眼睛闭上前,他又见到他心上的姑娘,在一处山水如画,烟雨蒙蒙的庭院,一个白衣男子告诉了她自己的死讯。她的眼眸不再婉转而多情,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稍微动了一下,继而了无生机。“死了,也好。”
她淡淡道。白衣男子是许宸枫。章熙想,他大概又做梦了。许宸枫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她瘦削的背影拒绝任何交流,凝视着窗外凄凄愁云的天际,动也不动。许宸枫终是走了。长夜漫漫,章熙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大床上隆起一小团身影,在颤抖,哭泣,痛苦。一丝声音也没有,她捂着口鼻,泪落如雨。悲伤难抑,笑容再也没有回到她的脸上,她渐渐缠绵病榻……章熙看着面前的一切,真实的好像就发生在他的眼前。这又是谁的梦?无论谁的梦都好,只求在没有他的世界里,他的桑落能过得快活一些,忘记自己。从前他之所求,也不过是她的真意。而今,他更盼她对他都是假的。失望,期盼。他们陷入爱恨痴缠的情绪里,却忘了究竟该如何爱人。恳求,拒绝。求不得,爱别离,以致生死两难。他多不甘啊,带着梦中章熙的遗憾,他想要弥补,想要重新爱人,可该怎么办?让她白白爱了一场,心上却落满了伤……到最后,终是徒劳。到底是害了她。究竟要怎么办?他满心凄惶。桑落,桑落——天地阒寂,梦里跌宕数年时光,时间的尺度在哪里?究竟过了多久,他又在哪里?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他和她?章熙浑浑噩噩地闭上眼,直到胸口传来遽痛,他的意识才终于回归。须弥芥子,大千一苇。原不过弹指一瞬。“落落,夫君要食言了。”
他终是闭上了眼。……“将军,将军醒了!”
淮左大吼的声音响在耳边。章熙睁开疲惫的双眼,入目便是淮左一张放大的丑脸。他无力地抬手,将那张脸推开寸许,温热的触感叫他恍惚,“我还活着?”
柳泉恰好听到这句,阴阳怪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质疑我的医术?”
淮左此时满是拳拳之意,只差虎目含泪,“主子您吓死人了。您将自己的口粮都分给属下们,自己差点死在战场!您要再这样,回去后我一定要告诉姑娘,您这般不爱惜自己……”他啰嗦半天也不见重点,章熙无奈打断,“我不是中箭了吗?”
“您不知道?”
淮左惊奇,这才解释道,“您当时太虚弱,那支箭射来时没躲开,说来也巧,箭矢射中您胸口,恰被一物阻挡,您又晕了过去,只有些皮外伤。”
章熙忙摸向胸口,将那里的荷包取出来。荷包被戳破,其他东西都好好的,唯有玲珑骰子碎成几瓣……原来,是他的落落救了他。命否?运否?章熙此刻坐在行军床上,看着淮左的脸,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梦境中的悲剧,他不知是否真实存在。佛说大千世界,其下不知又有多少小世界,会否梦中章熙的悲剧是其他小世界中发生过的?他不得而知。但现实中,他与她终会得一个圆满。章熙起身准备下床,淮左忙扶住他,“主子,您要去哪?”
“去城墙上看看。”
淮左按住他尚且虚弱的身子,“主子,您几日未合眼,再睡一会儿吧?乌维已经被咱们打退了!”
章熙有些惊讶,今次乌维的攻势,分明势要攻下朔方,竟已退兵了?正待细问,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正是蒙小五。“将军!”
小五身上多处包扎,脸上也数道伤口,快步到榻边,跪下行礼,“小五来迟,叫将军和将士们受苦,请将军责罚。”
章熙:“快起来。”
淮左在一旁道,“小五这回立了大功,带回了辎重粮草不说,还将崔氏等南方大族的兵马也带来了!”
章熙满脸欣慰,看着眼前又长高不少的小子,说道:“好小五!”
“是你带来的人帮着一起退兵?”
章熙问道,又想起一事,“记得将吃食分给朔方的百姓,没有他们咱们也撑不到现在。”
淮左应是。小五笑道,“不光是我,还有竹西大哥,他也回来了。还有……”再不用蒙小五说,屋里又乌泱泱涌进一群人,竹西果真回来了,还有李检、老冯、郭远……刘衢和李华。“李将军!”
章熙起身上前,亲自迎上去。刘衢将李华也请来了。李华是出征西北应舯的副将,负责镇守阳关。他要刘衢绕道去见李华请求支援,原本只存侥幸之心。李华满面羞愧,“将军大义,李某惭愧。若是再眼睁睁看着鞑子占了朔方,李某更是无地自处了……”可见章家军在朔方的事,应舯他们一直都知晓。章熙道,“无论如何,多谢你能来支援。”
李华私自率军来援,等同背叛主帅,这背后代表什么,意义非同一般。他再看向竹西,竹西笑道,“西幸不辱君命。乌维如今三面树敌,他多番冒进,一直无功,匈奴王庭早已不满,西羌黄羝一族也不肯战乱频繁,已经同意归顺……”竹西说“不辱君命”。他向来心思缜密,一见旗帜上的“章”字,心下便有了盘算。章熙原待当着众将的面将话说清,李检却已经大声嚷道,“现在咱们有粮有人,老子看乌维小儿还敢不敢猖狂!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反击?老李我有些等不及了。”
大伙都笑起来。将士们的颓丧一扫而空,都想给乌维,给嚣张的胡人一个教训。章熙也笑,“安排好布防,将士们好生休整两日。两日后,咱们一战将胡人打到大漠里去!”
将士们轰然叫好!“至于我中箭倒地一事,不是什么秘密,尽可对外宣扬。”
等众人再次安静下来,章熙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