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绮梅坐一边,看着她一片一片地吃,再不吱声。
蓝色窗帘在风中轻轻地飘扬,宁静中只有谢惠敏啃噬西瓜的沙音和吸水声。
谢惠敏与韩绮梅性情迥异,高中时又不同班,却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大半个西瓜进了肚,谢惠敏要了毛巾擦拭手脸,缓缓气,跑到窗口向外张望了一番,然后挨着韩绮梅坐下,抚着韩绮梅的手,即将语重心长。
韩绮梅奇怪地看看她,抽回手,起身说,你看看书吧,我打扫一下卫生,给你洗好臭袜子,得准备晚饭去,有话晚上讲。
想过田君未吗?谢惠敏冲着韩绮梅的背影问。
田君未!韩绮梅回头重复了这三个字。
田君未?她的心起了阵颤动,窗口进来一阵风,这风却是有着青湖水草味道的,闪动着粉红色的光泽,一波一波地传递田君未的声音……田君未,什么时候与青湖构成一体,这样不可分割?
田君未是谁呢?韩绮梅努力去想,那形象又十分的模糊。有时候想着青湖,忆着湖中的水藻,那水藻的飘浮中似乎附着了“田君未”的呼吸,他丝丝缕缕地与她的呼吸相缠,在那个有微雨的黄昏,他们甚至编出了一首十二行诗。她感受到在寻常的天地之外,甚至就在寻常的天地之中,难以置信地存在一个独属于她的异域空间,那里有生命内在的遥远而固执的记忆,这个记忆是排他的,封闭的,寂静无声地和众多孤独又充满深情的灵魂在一起。就在那个黄昏,田君未以他的方式进入过,如一个陌生的漂泊者进入了她的城堡,并与她产生了最近的距离,这一抽象的难以表述的距离之间,谢惠敏毫无踪影地被抽象掉了。不,是其他的人都被毫无踪影地抽象掉了。那一刻的斑斓与空旷,茂盛与荒凉,只有近距离的两颗心懂得。在某一刻她有这种强烈感知,尽管后来他留下的是模糊的背影。现在,韩绮梅才想起田君未的生活中确有一个谢惠敏。韩绮梅并不认为自己出了什么差错,因为在异域之外,她没有想过进入田君未的生活。
韩绮梅从书架上抽一本杂志,递给谢惠敏,你从商学院溜到岩霞去看田君未的事,早已不是什么新闻,要我帮什么忙,就直截了当,我现在正为工作安排的事伤脑筋,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
谢惠敏把杂志往书桌上一扔,硬拉了韩绮梅坐下,接了韩绮梅的话说,谁有闲情跟你开玩笑?你别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想过田君未吗?想过吗?
韩绮梅淡淡地答,没想过。
谢惠敏红了眼睛,似乎为了掩饰即将跌落的泪水,她走向后窗,盯着采薇园后的老樟树。
韩绮梅被谢惠敏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云山雾罩。
谢惠敏自言自语,古朴峥嵘,就像五龙腾飞,他……真的来过!
谁来过?韩绮梅问。
谢惠敏平缓了情绪,回过身,斜在窗口,脸色有些苍白,她笑笑,低声说,能有谁呢?田君未!
韩绮梅面露惊讶之色,瞪大了眼睛看着谢惠敏。惊讶和迷惘就那么一瞬,即落到她的冷漠里去。她的激情好像深埋在地下,该为一件事实心潮澎湃的当口,激情便遁地而失,悄悄迁徙。她懒懒地靠了椅背,目光淡淡,声音淡淡,你爱田君未,人家早就知道,你如此地爱田君未,我今天才知道,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我只是一个与田君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希望你快乐,像以前一样。
从韩绮梅的眼里,谢惠敏看到的是真实。这个叫韩绮梅的人从来没有骗过她,这让她忍俊不禁,她笑得前俯后仰,边笑边拍韩绮梅的肩膀。韩绮梅赶紧躲避,一个躲一个追,结果两人全滚到床上去,两人全傻笑,两人都笑得眼泪巴巴。
闹完,笑完,两人坐起。
——惠敏,你今天神经病。
——没错,我神经病,你白痴!
——我白痴?白痴就白痴。
谢惠敏清清嗓子,似乎下面的话说起来有点艰难。
你白痴,可我不是白痴。谢惠敏说,你不是一个与田君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你不想他,他可是真的想着你。
谢惠敏叹口气,满眼的感伤。我很爱他,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迷恋他。可他只把我当能说说话的朋友,他什么都跟我讲,好的,坏的,都跟我讲,我觉得自己能是他的知己,也不错,可有时候,又觉得他在把我当垃圾箱,什么东西都往里面倒,就不考虑我的感受。
韩绮梅安抚性地拍了拍谢惠敏。
谢惠敏噙着泪,嘴角挤着笑,一脸的哭笑不明。她以哭笑不明的神情说,今天我来,直觉得自己很悲壮,很有牺牲精神,毛主席老人家说过,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他要我来,就来了,来干什么?来告诉你,我十万分爱着的人十二万分地爱着你。
两滴眼泪在谢惠敏的脸上滑落,韩绮梅拿了毛巾替她擦干,看看闹钟,时针指向4点。谢惠敏心潮澎湃的欢情愁爱让她起了一阵倦怠,又直担心母亲这时候回来,听见了这些情情爱爱不翻天覆地才怪。至于田君未对她韩绮梅的一份感情,她实在无从把握,刚听谢惠敏提到“田君未”,心里还起了阵震颤,越到后来,越觉把自己的名字搅和进这个故事,附会的成分太多。
谢惠敏说,她到岩霞去了好几次,她每次去找他都是为了得到他的一个承诺,可他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要不就是说她做他妹妹最合适,还说他自己没开窍,还未懂什么男女之情,等他开窍了,你谢惠敏可就成昨日黄花了……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韩绮梅,谢惠敏当他是跟韩绮梅同一个学院,也不在意。这次他从甘肃回来,谢惠敏去找他,他说,他可不能误了谢惠敏,他这人懒散自由惯了的,真的不适合她……
韩绮梅问,他去了甘肃?
谢惠敏说是啊。当初他在师院的叔叔给他在长沙一个不错的文化部门联系了工作,他坚持不靠关系吃饭,去了甘肃的什么什么县的什么什么乡支教,在甘肃、宁夏的交界,黄河边上,离内蒙古也不远。苦得很。当地老百姓对他都挺好,学生也喜欢他。可那里用水奇缺,基本没有地表水,本地人一辈子洗三次澡,出生,结婚,去世。田才子是六月底去的,到七月中旬也没能搞到洗澡水,他这人爱干净,怎么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