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她的手指头从眼皮往下,一路划过斩截的颌线,在他下巴处戳了戳,硬的,比青草茬硬,比枯草茬软。
怪新奇的。
龙可羡见过很多人,他们与她站在不同层阶,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得体举动,拉出了名为尊卑的距离感。
没有一个像阿勒这样。
会给衣裳破口缝一条长龙,会洗手作羹汤,会在可控范围内捣蛋,会撕碎猎物然后回来委屈诉苦……
她轻轻拨动他嘴唇:“哥舒策。”
别张嘴,张嘴就是个浪荡的浑球。
这样躺着倒是乖巧无害,又挺可人的,若是让他一直睡下去……
龙可羡考虑良久,最终手探下去,揉了揉阿勒平坦的小腹,想想还是算了,再睡下去要饿瘪了。
听闻海雾深处的某个岛屿有这么一种巫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无法开口说话,但于身体无碍。
嗯……这倒是不错。
临出门前,龙可羡交代小药童,请他把帐子顶上悬着的肉干换成熏鱼,熏鱼味儿重,说不准阿勒便从梦里饿醒了。
门“哐当”合上,动静震天响。
那双盛过星星的眼睛徐徐睁开,阿勒摸着自个儿的胡茬,心说:你倒是往底下摸摸,我连衣扣都解了。
***
有人在陆上打江山,也有人在海上定天下。
前者受着儒道释法的约束,自上而下地形成层级约束,具有伦理道德约束力。
后者截然相反,混乱的土地孕育不出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君子。海上的长风多咏强悍的枭首,他们崇尚力量,不拜天地神佛,只供奉海中恶兽。
当海寇来临,便有飓风过境,火龙卷舐,所到之处城毁人亡,焦土遍地。这是刻在祁国人脑中的思想。
“狼头赤尾,千真万确,船客皆有目共睹,”程冼捏着茶碗盖,“我到时,船尾舵室外壁尽数碎裂,大祁境内绝造不出有这等杀伤力的战船。”
程冼言辞间,已然将这条凭空杀出的哨船与海寇挂上了钩。
“阿姐,”程冼搁下茶碗盖,“南北自来泾渭分明,若是南边进犯,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我们伏虞城。”
“你就不能想点儿好么?”程辛一身风尘仆仆,把弟弟往屋外赶,“去去去。”
“阿姐,阿姐……程辛!”程冼扒着门框,“他黑蛟船在赤海如入无人之境,踩的正是我们程家的脸面哪!”
程辛一手对镜挂耳珰,一手就水抚顺鬓发,毫不客气地教训幼弟:“轮得着程家丢脸面吗?真当自己是伏虞城头顶的天了?王都还没发话,你上赶着去丢什么脸。有空琢磨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忙着捂住全城人的嘴,不如想想,伯叔教下来的手艺你还记得多少?”
她换手画眉,细长的柳叶悠然地贴在眉骨上,还着重点了眉尾的小痣:“量龙骨,铸龙架,张九帆,行龙船。程家再显赫,也是手艺起家的,阿冼,你本末倒错太多年了。”
那手稳当,在激烈的言辞中半点儿不错力。
程冼劈头盖脸遭了顿数落,羞窘得说不出话来。
外院渐次亮起灯盏,管家匆匆叩响房门。
叩至第三下时,那门自内打开,铿然的,利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