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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漆转身有些急迫地快步冲去了藏书楼,一路上脑海里回荡的是念奴的声音。藏书楼的地下楼收录了历代皇室要案的卷宗,睿王的名字虽在史册中被抹灭,可他背后的寒门追随者数不胜数。
唐维说过,那些第一批参与改制的寒门遗老们死伤大片,还活着的前辈身上都有不白之冤,一日不脱罪便一日不能现身。睿王名字是抹除了,可延绵十年、影响深远的改制案不一定会抹除干净,去查录,也许会查到什么……
谢漆像是吊着一口气才奔来了藏书楼,被把守在楼前的侍卫拦下了:“光天化日之下被发跣足,尔等是谁?”
谢漆如梦初醒地低头看看自己,身后踩风带着怒容上前,腰牌亮出来,顿时畅通无阻。
谢漆迈进去的步子却不如来时急切了,略带僵硬地走进去,目之所及是模糊的现实林立书架和真切的幻觉漫天飞雪。雪太大了,即便他知道冬天与雪不长久,积雪迟早会融化,会变成瑞年丰收的水源,可他眼下还是觉得雪太大了。
踩风小心翼翼地隔着距离问他想去几层楼,想看些什么书,谢漆恍惚地抬头,有些抖着手指了地下。
踩风怔了片刻,地下楼是皇家卷宗之地,他为难了一瞬便满口答应,亲自去和掌管藏书楼的官吏们周旋。
谢漆脑子乱糟糟地等,没一会听到了不远前方传来流利的汉话:“您是御前谢大人吧?”
谢漆戒备地抬眼,看到了一个长着金色卷发蓝色眼睛的异族女子。
“我汉名金阿娇。”本命阿勒巴儿的狄族圣女笑着和他打招呼,“谢大人想翻阅什么典籍呢?我常来观摩,对这藏书楼的典籍分布挺熟悉,也许可以帮谢大人的忙。”
谢漆见她有一双蓝色眼睛,不自觉的有些爱屋及乌的心,情绪平稳地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圣女臂弯里正夹着好一叠书籍,笑意开朗,爽快地转身告别,谁知没走出多远又回来了,不仅自己回来,还带上了另一个戴着半边面具的女官。
女官急匆匆地赶到谢漆面前行礼:“臣下高白月,不知谢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白月的母妃姜妃在韩宋云狄门之夜无辜惨死,母族姜家对她这个排不上用场的庶出公主并不关心,她才自请进藏书楼做个小小女官避世保身,然而去年何卓安出事后,姜云渐拼了命地走通关系想救何家,也找了在宫中的外甥女高白月。
高白月活到现在,头一次收到了母族的嘱托,姜云渐在密信中言辞恳切求她想办法面圣,求求皇帝对何卓安网开一面,用词之哀足以让人潸然泪下。
高白月被打动了。饱读诗书竟也被打动了。
可惜她虽然贵为高家女,却实在人微言轻,年少无靠,如今又破相毁容,除了藏书阁其他地方都不太敢、也没资格乱走,只能在这里等待御前的人造访。早先御前的起居郎还会来借书还书,可是起居郎实在呆直,攀谈了几回都无功而返。
现在据传是皇帝的枕边人来了,高白月一听便急忙赶来。何家今天问斩,她是帮不了那位曾经站在姜家身上敲骨吸血的风光无限的何尚书,可姜家受何家牵累却是要努力一帮的。
高白月姿态谦卑地想先和这位御前红人攀谈,走得太急冲到了他三尺之内,谢漆脊背顿时发寒,挥手便用力推开了她。金阿娇见状变色,连忙接住险些摔在地上的高白月,袖中一道金色的影子飞窜出来,一气呵成地跳到了谢漆手臂上。
谢漆感知到了属于蛇的冰冷触感,少年时在霜刃阁中没少次和五毒同行,皱着眉一记手刀反手捏住了蛇颈便想捏碎,却到底晚了,手背上赫然有两个细细的蛇牙印。
一瞬间天旋地转,剧痛席卷全身,视线一半漆黑,一半腥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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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楼外的北境军守卫沉默着把守,为首几个是高骊从前的亲信,站了半晌后,其中一个忍不住小声和周围同伴悄悄话:“你们觉不觉得,嫂子最开始让我们噤声的那个眼神很熟悉?”
同伴眉头跳了跳:“我还以为只我这么觉得。”
那守卫点头:“五官不像,眼神和气质却突然很像戴老将军,真奇妙。”
同伴大开脑洞:“哦豁,陛下那么快就爱得不要不要的,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守卫茫然:“听起来好像怪怪的。”
没说上几句话,藏书楼里就传来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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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终于到了,北门前的刑场万人空巷,大道小巷都云集了人,附近高楼全占满了人,全部都在等待何家的斩首。
距离刑场不远的东区边缘是高骊和一众北境人,西区边缘则是一众世家。
高瑱和韩志禺伴着脸色惨白的姜云渐,包了一座酒楼上的高层。姜云渐此前甚至在策划当场劫法场,被韩志禺得知之后拼命拦下,废了大功夫劝告安抚,让他先保留青山在,日后才好为何卓安报仇,才勉强算是拉住了他。
高瑱时而春风化雨时而慷慨陈词地激励和安慰这看上去丢魂落魄、犹如丧家之犬的姜云渐,心里嗤笑他为了一个阶下囚,为了一个女人崩溃成这副德性。
不远处另一家酒楼坐着吴攸和郭家父子,许开仁也在,一桌人临在窗台看刑场上的状况。
吴攸举杯饮酒看北境人,恍然意识到从最初以来一直轻视的北境势力其实人数众多,下至可供收税的北境移民,中至可供战力的北境军队,上至内阁干事的唐维、天泽宫中避而不出却存在感依旧十足的皇帝高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