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这道蒜泥虎丹,虎丹取自小兴安岭的雄虎。”他道,“小兴安岭,有黑龙江、松花江两道水系,红松无数,煤矿无数,却也是边乱之所在。但边乱,岂非也正是御敌于外、攘奸于内的伏虎之机?有伏虎之能者,自然可以享用一切。”
两个世袭的小将军,专程约在这样不被打扰的地方,摆下了囊括数省的珍馐美馔,竟然只为了对着菜东攀西扯。
这岂非莫名其妙?
金兆麟从不说莫名其妙的话。
只要理解他话里的含义,便不会觉得莫名其妙。
李怀轩恰好可以理解他的话,而且愿意理解。
李怀轩笑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像粮、茶、盐这样的大头,可以被放在我们的盘子里面分一分?而且能够分到多少,要看有没有伏虎的本事?”
“是的。”金兆麟道。
“放眼而今的西北,军情大好,民情稳当,李将军和少将军汗马功勋,朝廷当然满意。”金兆麟的指节轻轻扣着食案,“更何况……这几个月以来,少将军非但汗马功勋、力担重任,还为令尊的恩师送去了巨万之资,他老人家想必一定很是受用。”
李怀轩的神情依旧淡然,仿佛既不在意这件事本身,也不在意金兆麟知道这件事,他道:“江湖是这天下间最活的一泓水。这泓水中除了凶险,本就还有数不清的财富。江湖人厮杀间笼聚的财富,只需要加以小小的引导,便可以渔翁得利,岂不是非常省事么?”
“的确省事。”金兆麟笑着点点头,“如此一来,上有玉阶之庇,下有虎狼之军,您父子二人若说没有伏虎之能,只怕朝中罕有人敢说有了。”
李怀轩用象牙筷夹了一片虎丹吃下,品了品滋味,满意地点点头:“照这样说,金家在江南世世代代坐拥富庶膏腴,如同昔日之王谢,笑看天下风云、江山易主,屹立不倒,岂非更加有伏虎之能?”
“没错。”金兆麟微微一笑,吃了一颗杨梅,“所以我们两个才有资格坐在一起谈一谈。”
李怀轩道:“金公子要分的东西,当然不是银子。”
“当然了。”金兆麟道,“如果我只是想要分银子,何须费这样的事?”
“既然不是银子,想必不能用秤来分。”李怀轩意味深长道,“通常不能用秤分的东西,就只能用人来分了。”
金兆麟道:“李公子以为如何分法?”
李怀轩凝注着金兆麟的双目,一字字道:“对你金家来说,关键在于长江南北枢要之处,真正有利的官阶是不是落在自己人手上。”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试探已经完毕,已用不着再遮遮掩掩、醉翁之意了。
“不错。”金兆麟点头,“伏虎之能是很微妙的。譬如虎若是一时伏尽,伏虎之人便无用处。不能伏虎,却吃得太多,比老虎都害人,这样的伏虎之能,只怕带来的就不是福气,而是祸患了。”
李怀轩果然在他的话音落下之后露出了几分隐忧之色。
他趁热打铁道:“所以要图谋远利。”
李怀轩道:“如何图谋?”
金兆麟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递给李怀轩。
李怀轩接过一看,立即变了脸色。
那张纸上写着的虽然都是别人看不懂的话,但李怀轩却看得懂。
纸上的每一句话都记录着一个‘罪证’。
这些罪证自然已经掌握在金兆麟手里。
金兆麟取回那张纸,看了看,竟投入了铜烛台。
烛台用的是上好的油,所以它在眨眼间就已灰飞烟灭。
他望着化作灰烬的纸,缓缓道:“那些江湖人为了小小恩怨世代厮杀,冤冤相报,难道我们这样的人也要如此愚蠢如此野蛮么?”
他望向依旧维持着镇定的李怀轩,叹道:“昔日你我两家为敌,本是因为朝中二虎相争,我们各有渊源、各为其主,所以争斗不休。”
“但现下,朝廷中枢眼见风云定鼎。旧人失色,新人登台,其势如同燎原之火,不可抵挡……我们若是再互相厮杀,只怕真要为人渔翁取利了。”
“所以今日,我代家父约你前来,亲手将此等暗箭飞灰湮灭,以示诚意。”
李怀轩凝望着他,眼中泛起冷哂之意。
金兆麟不仅不以为忤,反而露出了极真诚的表情:“除此之外,长安城里的那些麻烦事,我自可以协助善后,清除隐患,以保全你李家的民心威望。”
李怀轩淡淡道:“这诚意的确很好。”
金兆麟笑了笑:“当然,我知道,只凭我今日之言,自是不够可靠的。”
他举起酒杯,呷了一口:“不久后,令尊恩师那里就会有消息,你父子二人到时便知真伪。”
李怀轩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动容——他已忍不住动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