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公司,我认一股!”顾东盛道。
“我也认一股。”众人纷纷点头。
“子曰,必也正名乎!”举人拿着他总不离身的酒壶,边喝边念叨着走进会场。
卢作孚面对举人,依旧执弟子礼道:“先生的意思是……”
“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行。”
“对了,本公司还差个名字!”卢作孚道。
乐大年道:“兴隆!”
举人答:“一般。”
宁可行道:“财聚!”
举人答:“泛泛!”
众人纷纷议着公司名字:“远达……华通……”
又一一被众人否定。
卢作孚望着面前的桌子沉思,竟与自己在省城合川会馆所用的那张没啥两样。他眼前似浮现出那张白木刨就的桌子上“民不聊生”四字,中间两字被模糊了去,只剩下“民……生”二字。卢作孚一时浮想联翩,想起那年身陷死牢,正是得合川士绅生民相救,脱险后,从自己与大哥、胡伯雄三人手心读出“生民”二字颠倒顺序……
“民生!”卢作孚脱口而出。
三十二年过去,九死一生,百转千回,卢作孚感慨万千,归根结底,就只是读懂了这两个字。
此后二十七年,做成无数事业,创下多少奇迹,卢作孚建树颇丰,万法归一,也只是践行了这两个字。
二十五史,上下五千年至于今,到这21世纪,凡读懂并践行这两个字者,便能于“民生”中成就自己的人生,有能于“民不聊生”中成就“民生”事业(今惯称“民生工程”)者,便能在新版史册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民国十四年,公历1925年10月11日,民生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成立。八年后,这一天被定为民生公司纪念日。
见机(五)
这天,卢作孚来到无字碑前,面对送行到无字碑前的顾东盛与举人说:“这次的股东认股投资,非为事业,多半是为朋友。并非对公司要创的事业有认识,多半是想试试。这类股东,就是上了民生轮船,一遇险滩夹马水,也碍难同舟共济。因此,这条船越向上走,见难而退者越多!”
“你知难?”顾东盛问。
“眼下第一难的……是第一条船。”卢作孚说。
“你决计先造一条小船。那光是口头认了,还没实数交齐的八千多块股本,够么?”顾东盛问。
“我问过行情,少了三万大洋,这事决计办不成。”卢作孚答道。
举人饮干了手头壶中的最后一滴酒,说:“魁先娃,你只管跑上海造船,不足银两,石不遇就算舍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为你筹齐。”
卢作孚看出举人笑容背后的苦情,看出顾东盛本想也说这话,却终于未敢贸然说出的苦情,卢作孚只苦涩一笑:“但愿这是我们合川人——最后一趟从合川跑路去重庆赶轮船!”
卢作孚带着卢子英与宝锭又住进了上海阿兴记裁缝铺的那一处小阁楼。
卢作孚呆坐长凳上,一脸苦闷,不吃也不喝。桌上,一个烧饼与一碗开水被拂开。露出桌面上一大堆轮船图纸照片,黑体字标价,大都是十万以上的天价。卢作孚手头的红笔,早已在每一项价格上划了大的红圈。宝锭坐板床边,手头抱着一本《农工识字课本》,卢子英打盘脚坐床上,二人埋头啃着烧饼,吃罢,抬头望着卢作孚。
卢子英打破沉闷道:“哥,这些天,我们连跑九个造船厂,越洽谈,越见难,订造轮船的希望越渺茫!”
正说着,听见敲门声。门打开,是当年来敲门的小伙计,如今已撑起老阿兴裁缝铺门面的裁缝师傅,他依旧是当年的腔调:“四川学生……”
卢作孚忙抓起烧饼大咬一口,面对老熟人,憨憨地拍肚皮,说:“师傅放心,刚吃过了。我再不会像上回——”他学着对方的上海腔:“三天不进一粒米,不想活啦你!”
裁缝一愣:“你吃没吃我不问……有人,指名点姓要找你!”
卢作孚一愣。就见窄窄的楼道口一个穿便装却一望便具军人气质的身影出现,随着咚咚的上楼声,这人堵在卢作孚面前,昏暗中,闷声道:“有一个四川来的卢作孚,我找他!”
卢作孚问:“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