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武场中人头攒动,各派弟子熙熙攘攘地挤在高台下,和身着厚实红面布甲的武盟侍卫挤在一块儿。毒日高悬,高岭砖在日光下映出雪色,将众人面色照得亮白,所有人的焦灼神色一览无余。
各派弟子听从盟主指示,从七角连廊上跃下,向着武场行进,鱼贯而入。而武林群雄则仍坐在堂屋中,各自心怀鬼胎,低声谈议。
栅栏外人潮汹涌,一张张脸在木栏上挤出了红印子。拖着鼻涕、扎着鳌头的小孩儿揪了揪身边老汉泥渍斑驳的齐膝裤,快活地嚷道:“喂,老黄牙,快看!能瞧见大侠们打架了!”
那被小孩儿称作老黄牙的老汉咧嘴一笑,伸出粗粝大掌摸了摸他的脑袋,道:“阿鲤,你猜哪边会赢?”
叫阿鲤的小孩儿紧攥拳头,用力往空里挥了一挥,大声嚷道:“玉白刀客会赢!她是天下最厉害的刀客,没人能败得了她!”
各派弟子们在环绕武场的石阶上坐下,高台上只余下两人,分立两侧。栅栏外的众人屏气凝神,紧张兮兮地盯着台上二人,各自在手心里捏了把汗。
原来这武盟大会上最教人惊心动魄的一事便是看各派弟子切磋比试,在大会当日,各派之主在堂屋中商谈要事,而弟子们则在武场上比划,为本门派出一番风头。这也算得一个让本派大放异彩的良机,对门派往后招收弟子多有裨益,因而江湖门生们颇为重视此事。
高台一侧的弟子拔出腰间铁剑,嗓音沙哑,粗野地高声嚷道:“方才夺玉璜时咱们没出尽气力,如今比试时可不得叫你们小看了!”
另一侧则立着个头顶伽罗笠的武僧,行了个合十礼,淡声道:“施主,请来罢。”
台下的弟子与栅栏外的看客都出声哄闹,你一言我一语地嚷道:“报名号!”“将刻著名儿的枣木牌丢出来!”
在武人切磋时,将自家师门与名姓报上是一条江湖规矩。一旦报出名号,那便意味着两方陷入不得不战的境地,誓要分出个胜负来,而这场争斗的胜负也就此关切到师门脸面与自己面上光彩。
台边立着只大瓷缸,那缸是用来盛名牌的。凡应邀入武盟大会的江湖门生皆有一块刻着自己名姓的枣木牌,而切磋前两方都会将枣木牌掷入水缸中,得胜者能取回自己的木牌,输家的名牌便只能沉在缸里,再无与其余人比试的机会。
立在高台一侧的江湖弟子哼了一声,从怀里摸出自己的名牌,往台边的瓷缸中一投,溅起一股水花,嚷道:
“吞日帮魏俊,请赐教!”
武僧也将自己的枣木牌往缸中投去,摆开紧那罗王拳的架势,平静地道:
“盘山青沟禅院寺僧幽空,请。”
话音刚落,只见得剑光一闪,听得拳脚砰然撞响,两人的身影在盛大的欢呼声中霎时相交。
堂屋宝殿中,佛像巍然而立,道画驳杂缭乱,名动当世的武林群雄坐在如水阴影里。
众人沉默不语,各自心怀鬼胎,打量着旁人的两眼中暗流涌动,呈剑拔弩张之势。一道道目光落在武无功手中举的那枚澄黄玉璜上,不由得有些许动摇,可他们再一看武无功身边那少年的羸弱身形,又现出嚚猾本性。
他们知道武无功要扶如此一位病骨支离的少年坐盟主的位子是为了何事。武无功绝不像外表看来那般忠厚实诚,胸里倒有城府,这盟主的位子他稳坐了十年,还想将体弱的镇国将军之后当作傀儡,自己做个幕后人。
想到此处,在座之人皆神色凝重。朗思方丈抚着雪白长眉,缓声道:“下任盟主之位由后起之秀来坐,老衲倒无异议。只是老衲瞧这位公子弱如扶病,武盟事务繁重,不知公子能否担得起这重担?”
武无功笑着拍了拍颜九变的背,“侄儿虽遭候天楼毒手,落了副多病的身体底子,可武某亦尽心竭力,替他寻来了许多珍方调理。如今侄儿已四体康健,甚而能习得钧天剑法,假以时日便能痊愈。”他又重重一拍颜九变的肩,咬着字道,“是罢,侄儿?”
颜九变被这一拍撞得五脏六腑险些都吐了出来,赶忙坐正了身子,唯唯诺诺地点头:“是……是。”这副病恙之态也是他扮出来的,要什么时候去了都行。
身形魁梧的盟主笑道:“武盟初创之时,先人将本应一脉单传的钧天剑谱向世人公示,道‘谁人能习得钧天剑法,便能坐上盟主之位。’而如今武某也并无私心……”
钱仙儿插嘴道:“武盟主敢说自己并无私心?”
武无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咧嘴笑道:“犬子武立天无能,武某便将这位子让给宁远侯府的公子,哪敢有半点儿私心?”
一时间,宝殿中一片死寂。若说私心,武无功定是有的,他与宁远侯曾为生死之交,如今举荐金乌,倒似是出于私交情分。可若是说到不顾虑自家儿子之事,武盟主却算得上无私。
红烛夫人眼珠一转,忽地笑意盈盈地拈起摆在面前的白瓷杯,道:“武盟主说得是!妾也愿看个俏小伙坐在那位子上哩!”